”

    我笑道：“穎妃原本有多少權(quán)勢(shì)，都被慧嬪生生奪了去，她怎能不恨？只是平常懶得爭(zhēng)風(fēng)吃醋，這一次碰上這樣的好機(jī)會(huì)，怎能不留心添一把火？”

    芳馨先是贊嘆，隨即鄙夷：“這慧嬪也是，才入宮根基還淺，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姑娘和穎妃娘娘不和她計(jì)較，她以為好欺負(fù)，竟然尋上婉妃娘娘了?！闭f著又嘆，“可惜圣上還是偏寵她，婉妃娘娘險(xiǎn)些傷了龍?zhí)ィ菹乱膊焕頃?huì)?！?/br>
    我口角一揚(yáng)：“齊姝罰俸一個(gè)月。哼，每個(gè)月溧陽公主所得的賞賜也不止這個(gè)數(shù)。就算他真不理會(huì)，也還有我呢。豈能讓她白白欺負(fù)了玉樞，離間我們姐妹？”

    芳馨微微一驚：“姑娘要做什么？”

    我笑道：“自然是要為玉樞出一口氣了，從小不都如此么？”

    芳馨甚是憂慮：“姑娘這樣笑，奴婢怕得很?！?/br>
    我的笑意如日光下的浮冰，燦爛而陰冷，甚至有些不顧一切的輕狂無畏：“我都不怕，姑姑怕什么？”

    晚上從小書房回到漱玉齋，正饑腸轆轆，卻見桌上空無一物。綠萼不悅，叫過小丫頭道：“你們都糊涂了！向來姑娘一回宮就要用晚膳的——”

    小丫頭忙賠笑道：“綠萼jiejie別惱，是姑姑不讓擺膳的?！?/br>
    綠萼道：“這話糊涂——”卻聽芳馨在簾外笑道：“你別怪她，是我不讓擺的?！闭f罷掀了簾子進(jìn)來，喜滋滋地行一禮道，“姑娘歇息一陣，就去粲英宮用膳吧。”

    我撩了撩清涼的井水，將雙手按到盆底。眉眼在水中搖晃不止，目光卻又深又靜。綠萼又驚又喜：“是婉妃娘娘派人來請(qǐng)么？”

    芳馨笑道：“正是。小蓮兒親自來看了好幾次，說婉妃娘娘備了好酒好菜，單等姑娘去呢。”

    綠萼連忙從小丫頭手中拿過干幅子，笑道：“姑娘洗過手就去吧?！?/br>
    雙手在水中涼透了，擦干了一陣?yán)湟魂嚐?。我漱了口，這才道：“我說過，此事一天不了，我一天不見jiejie。”

    芳馨和綠萼相視一眼。芳馨道：“其實(shí)此事也算是有了結(jié)果。難得婉妃娘娘想通了，姑娘何不——”見我凝眸不答，目光一縮，話也縮了回去。

    我又道：“小蓮兒再來，就說我歇下了。傳膳?！狈架盁o奈，只得去了。我又對(duì)綠萼道，“叫小錢來，我有話吩咐他?！?/br>
    第二天傍晚，我命小錢備好了要用的物事，跟著我往長(zhǎng)寧宮去。從漱玉齋到長(zhǎng)寧宮，要經(jīng)過從前慎妃居住的歷星樓，這條路我早已走得熟慣。

    歷星樓下的小徑旁，桃葉深翠，淺碧色的小桃謙守深藏。高曜便是臻臻桃葉下尚未長(zhǎng)成的青果，目下“君子以恐懼修省”[11]，如玉隱石中，珠藏魚腹。如此累累景象，慎妃看了定然欣慰不已。

    從前嘉媛初得寵時(shí)，私自來歷星樓搬絹花牡丹，被高曜撞見。高曜勸阻不果，便掌摑嘉媛。如今他羽翼漸豐，終于脫離后宮這個(gè)狹仄之地。而我依舊在這方寸之間，處置無聊透頂?shù)暮髮m紛爭(zhēng)，真是半點(diǎn)長(zhǎng)進(jìn)也無。念及于此，我不由在小徑旁駐足，自笑了起來。小錢在身后道：“大人笑什么？”

    我撫著毛茸茸的堅(jiān)實(shí)桃果道：“壯膽?！?/br>
    小錢捧著盒子恭敬道：“大人別擔(dān)心，萬一不行，還有奴婢。”

    我微笑道：“整個(gè)漱玉齋數(shù)你膽子最大?！?/br>
    小錢道：“所以大人只帶奴婢行這趟差事。傍晚正是內(nèi)阜院的總管們回事的時(shí)候，大人可千萬別耽誤了才好。”

    一時(shí)進(jìn)了長(zhǎng)寧宮，但見庭院中站滿了宮人，本在三三兩兩地竊語，見我來了，口雖不停，目光卻牢牢系在我身上。長(zhǎng)寧宮執(zhí)事杜若甚是詫異，上前行禮道：“大人怎么來了？”

    我笑道：“我有東西要親手送給你們娘娘，不知可得空么？”

    杜若有些驚疑不定：“這……待奴婢前去通報(bào)?！辈灰粫?huì)兒，靈修殿里走出兩三個(gè)年長(zhǎng)的宮女，見了我都閃在一旁。杜若走出來請(qǐng)我進(jìn)去。

    靈修殿一如我當(dāng)年居住時(shí)的模樣，甚是簡(jiǎn)潔闊朗。只是靠墻的一面大書架少了許多書，擺滿了各樣瑣碎的物事，有賬簿、筆墨、信札、對(duì)牌、算籌、古玩等物。紫檀木大書案上卻空空蕩蕩，除卻紙筆印章，便只有一只小巧的梅青花囊，埋沒在一捧光潔燦爛的六月雪中。

    慧嬪上著牙白色窄袖襦衫，下著群青色齊胸襦裙，天藍(lán)色的衣帶飄飄然若蜻蜓修長(zhǎng)的雙翅，在燈光下紛紜如霧。倭髻隨意綰就，只斜簪了一朵摻了金絲的緗色宮花。雖是家常的模樣，卻也不失寵妃的清貴氣勢(shì)。她趕著上前行了禮，笑意警覺而自矜：“今日大人貴腳臨賤地?！?/br>
    我也懶怠還禮，便徑直在書案后落座，微微一笑道：“我有一件好東西，特意拿來與娘娘共賞?！闭f罷從小錢手中接過錦盒，取出一柄小銃。銀色銃管上刻著折枝梨花，紅檀木柄用金條箍牢，鑲著殷紅的玉髓，燭光下宛如新鮮滾熱的血珠，“娘娘請(qǐng)看。”

    慧嬪雖然滿目戒備之色，仍不免好奇：“這是……火器？”

    我笑道：“這是御賜之物。”

    慧嬪道：“妾身聽聞陛下賞過許多火器給大人賞玩。”

    我笑道：“陛下是賞了許多火器，可是論華貴小巧，都及不上這柄短銃。據(jù)說，這本來就是給女子用的。娘娘可知這銃怎么用么？”說著我取出早已填滿火藥的藥管。

    慧嬪不明其意，搖頭道：“妾身不知?！?/br>
    她說話的工夫，我已經(jīng)將藥管中的火藥從銃口倒入：“將火藥倒入銃口，分量為八分?！?/br>
    慧嬪蹙眉道：“大人在這里裝藥，難道要在宮里試銃么？”

    我取過通條，將火藥壓實(shí)，眼也不抬道：“試試何妨？難道娘娘害怕？”

    慧嬪口角抽動(dòng)，深深吸一口氣道：“難得大人肯賜教，妾身正好見識(shí)一番?！?/br>
    我將銀彈子丟進(jìn)銃管，再次用通條將彈子壓入火藥中：“裝入彈子，彈子重一錢。”又倒了些火藥在藥室之中，合上火門，“這是引藥，切記要合上火門，以免被雨淋濕?！?/br>
    慧嬪雙唇緊閉，只靜靜地看著。小錢上前，將大門關(guān)上，牢牢插上門閂。

    我又將火繩鉗好，一扣扳機(jī)道：“只要扣動(dòng)扳機(jī)，龍頭便會(huì)下探，點(diǎn)燃藥室中的引藥，彈子便發(fā)了出去。”說罷掀開燈罩，取下紅燭點(diǎn)燃了火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