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嬪微微一驚：“大人——”不待她說完，我已向天扣動(dòng)扳機(jī)，只聽嘭的一聲大響，整個(gè)靈修殿似乎震了一震，木屑、灰塵紛紛而下?；蹕搴竺娴脑捜饕宦暭饫慕泻?，捂著雙耳蹲了下來。

    外面的宮人聽到聲響，都涌了上來。小錢死死抵住大門，慧嬪的貼身侍女奔向門邊，被小錢奮起一腳踢翻在地，揉著腰站不起來。杜若等在外面拍門，大人、娘娘的叫喊聲亂成一片。

    靈修殿頓時(shí)暗了下來，燭光晃了一陣變得安靜而筆直，淡淡的硝煙裹挾著我和慧嬪各自顫抖的黑影，如各人內(nèi)心猙獰嘶吼的靈魂。我很快取出另一把已經(jīng)裝好彈藥火繩的雙管銃，再次點(diǎn)燃。

    慧嬪憤然起身，鼓起勇氣道：“身為女官，當(dāng)知宮闈靜肅。大人如此猖狂，不怕妾身告訴陛下么？”

    我笑道：“你若能走得出靈修殿，只管去告。”說罷示意小錢讓開。

    慧嬪一怔，隨即并不理會(huì)躺在地上的宮女，疾步向門口走去，飛旋的裙裾如暗夜中被狂風(fēng)卷過的山嵐。她走得太急，露出了腳后鑲嵌的半顆珍珠。我扣下扳機(jī)，可惜匆忙中執(zhí)銃的右手微微一顫，一顆打在慧嬪的左踝上，迸出一朵絢麗的血花，另一顆卻貼著慧嬪的裙邊打在金磚地上飛射出去，嵌入門閂。地上的小宮女長聲尖叫，蜷縮起來，埋頭不敢看。

    慧嬪驟然凄厲的慘叫，撲倒在門邊，左手捂住傷處，疼得滿臉是汗。小宮女爬了過來，見皮開rou綻，骨碎遍地，又狼狽地爬了出去，在角落里閉目狂叫：“殺人啦——”

    門外靜了一瞬，更加驚慌失措地叫喊起來。終于有宮人從寢室和西廂的窗戶里翻了進(jìn)來，見我用雙管銃指住委頓在地的慧嬪，都駭然掩口而呼。一室硝煙，嗆得眾人咳嗽不止。杜若慌忙命人去請(qǐng)?zhí)t(yī)，又上前道：“大人——”

    我冷冷道：“誰都不準(zhǔn)上來！我和慧嬪說句話便走?！?/br>
    慧嬪面色青灰，濕漉漉的臉上已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她忍著巨痛，顫抖得說不出話，只恨恨地看著我，連連喘息。

    正文 第211章 女帝師四(5)

    我拂一拂眼前的青煙，淡淡道：“我知道你是江南平家之后，你要為你家平反，你要報(bào)仇，你要獨(dú)占恩寵，你要爭權(quán)奪勢(shì)，我和穎妃奉陪到底。但你膽敢打婉妃的主意，便想錯(cuò)了心思！”

    慧嬪雙唇顫抖，艱難地綻出一抹鄙夷的笑容：“是婉妃自己不肯見你，怨不得旁人！”

    我亦一笑，輕蔑得幾近癲狂，聲音亦如撕裂的錦帛，有玉石俱焚的快意：“我偏偏就要怨你！婉妃傷了腳，我便只打你的腳，她要是傷了胎，我便讓你斷子絕孫！”

    慧嬪戟指怒目：“殺了我又如何！尸山血海我不是沒見過！賤人！我倒要瞧你猖狂到幾時(shí)！”

    長甲如劍，蔻丹如火，她的手指竟是一動(dòng)不動(dòng)。是呢，她嘗過滿門抄斬、獨(dú)余一人茍活的滋味，也算經(jīng)歷過半回生死。只是，抄家滅門、身陷囹圄、抗旨強(qiáng)辯、病危瀕死，我又何嘗沒經(jīng)歷過？

    我愈加輕蔑，不欲多言，只冷冷一笑，收起銃開了大門揚(yáng)長而去，無人敢攔。

    回到漱玉齋，我一頭倒在榻上。因火器發(fā)火的大響和雙管銃強(qiáng)烈的后震，我的心狂跳隱痛。平時(shí)握慣了筆的手舉了半日鐵銃，早已酸軟不堪。我將頭埋入綿軟的靠枕，貪婪地嗅著梨花的香氣，一動(dòng)也不動(dòng)。

    芳馨跟了進(jìn)來問道：“才剛姑娘去哪里了？奴婢好找。”卻聽庭院中綠萼等人已圍著小錢七嘴八舌地問起來。小錢的聲音興奮而又后怕：“大人命我?guī)Я艘话研°y銃和一把雙管銃到長寧宮去。大人點(diǎn)了三銃，打斷了慧嬪的腳！”

    綠萼又驚又怕：“原來剛才來報(bào)信的小丫頭說的是真的！”

    小錢有些語無倫次：“大人只練了一日，準(zhǔn)頭卻好……”芳馨嘆了一聲，只得退了出去。不過半盞茶的工夫，漱玉齋眾人已盡知。

    芳馨聽罷，再次走了進(jìn)來，沉靜道：“姑娘去做這樣的事情，怎么不叫奴婢跟著？小錢一個(gè)人哪里應(yīng)付得了長寧宮那么多人？萬一有閃失，可怎么好？”

    我側(cè)過頭，用難以置信的平靜口吻答道：“我得罪了寵妃，還不知下場(chǎng)如何，有沒有閃失都一樣。姑姑不知情，便不會(huì)被連累。往后好歹陪著jiejie，我便放心了?！?/br>
    芳馨倒吸一口涼氣：“都火燒眉毛了，還說這些做什么？”我不答。芳馨愈加焦急而不解，“姑娘明知沒有好下場(chǎng)，為何還要……”

    我又埋下面孔。時(shí)光一寸一寸地過去，西廂暗如濃墨?；秀遍g又夢(mèng)見了小時(shí)候，玉樞和一個(gè)小丫頭拌嘴，氣得直哭，我護(hù)在她身前，橫眉冷對(duì)。這么多年，絲毫未變。只是那時(shí)候除了怒氣與傲氣我一無所有，現(xiàn)在，我有火器。

    曰：“亂之初生，僭始既涵?！庇衷?，“君子如怒，亂庶遄沮。”[12]

    果然是“巧言”傷人。

    然“杜漸防萌，慎之在始”[13]。我絕不允許慧嬪再次傷害玉樞。絕不。

    【第四節(jié) 將亡不亡】

    靜靜地伏在枕上好一會(huì)兒，這才命人更衣。綠萼進(jìn)來問道：“該用晚膳了，姑娘這會(huì)兒更衣是要出去么？”

    我慢慢地坐起身，這才發(fā)覺右臂微顫，腕間一串紫晶珠在燭光下瑟瑟如被夜風(fēng)撲寒的星光：“去把那件新裁的窄袖襦衫和那條玫瑰色的羅裙拿下來，吩咐擺膳?！毙⊙绢^尋了衣裳下來，綠萼親自服侍我換上。

    玫瑰色的百褶長裙繡著幾團(tuán)大大的金色桂花簇，象牙色的襦衫上有茜色的纏枝花紋從肩頭蜿蜒而下，一朵盛開的薔薇花輕輕巧巧地貼在掌心，嬌婉可愛。

    綠萼極力掩飾眼中的擔(dān)憂與焦慮，只笑問：“姑娘是要見客么？”

    我不答，又挑了一枚玫瑰纏絲金環(huán)，小心翼翼地套在髻上，細(xì)細(xì)扶正。本想好好用晚膳，提起筷子才發(fā)覺自己并不餓，于是嘗了幾口便命撤去。穿得太多竟有些汗意，于是帶著綠萼去廊上吹風(fēng)。整個(gè)漱玉齋寂若無人，宮人們不是低頭匆匆，就是“道路以目”。

    綠萼輕一下重一下地打扇，我的身上也熱一陣涼一陣。忽覺風(fēng)一停，綠萼道：“倘若姑娘要去掖庭獄，就讓奴婢跟去服侍好不好？”

    我一怔，不禁笑道：“掖庭獄？”

    綠萼緩緩道：“‘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yán)妝。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