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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帶領(lǐng)集眾焚毀。限外隱藏為人所告者,先決一百,留禁奏聞。所告人給賞錢五百貫。各州方面勛臣,洎百僚庶尹,無不誠亮王室,簡于朕心,無近憸人,慎乃有位,端本靜末,其誡之哉!”[163] 綠萼拿著抄好的圣旨來尋我的時候,我正在梨園里和幾個婦女一道摘梨子。綠萼大聲念了一遍,女人們聽不懂,在不遠(yuǎn)處吃吃地笑。我摘下覆在頭發(fā)上遮擋灰塵的青巾,在手心里揉了揉。秋陽澄澈,波光如練,輕塵渙散,梨香四溢。所謂的圣旨亦不過是綠萼手中兩張粗糙發(fā)黃的紙。 “西北天子氣在京中傳得紛紛揚揚,圣上惱怒,所以下了這樣的詔書?!?/br> “那咱們家也要查了?” “這個自然。” 綠萼哼了一聲:“遠(yuǎn)離京城也還是躲不開圣旨?!?/br> 我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闭f著從筐子里撿起一個梨子,拿出帕子擦了擦,忍不住啃了一口。 各村各鄉(xiāng)搜檢禁書的責(zé)任由各村都保長在縣吏的陪同與督促下完成。輪到朱口子村,卻是縣令申景冰親自帶領(lǐng)縣丞下鄉(xiāng),往各家各戶搜檢。申景冰知道玉樞是皇妃,母親是命婦,便不欲上門。母親不愿有人議論,說她身為外戚,不遵國法,于是特意命一個老家人請申景冰來。我雖不露面,卻把家中所有的藏書都搬出來讓他看了一遍。我本來也不愛看這些天象歷法、讖緯符瑞的書,自然家中是一本齊整都沒有。但是歷代史書中卻有天文志和五行志,我毫不猶豫命綠萼和銀杏拆了下來,交給他帶走。申景冰連說不敢,又說這樣的書怎能作數(shù),兩手空空便回去了。當(dāng)下申景冰和朱混將村中數(shù)十本冊子堆放在社前,舉火燒掉。 我本以為此事就此了結(jié)。不料數(shù)日后,朱混的夫人痛哭流涕地求上門來,說有人貪得賞錢,告發(fā)朱混還藏著一本沒有交出。申景冰派人搜去了這本書,將朱混收在監(jiān)中,判了一百杖。朱老夫人年近八十歲,白發(fā)蒼蒼,她拋下木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又說申景冰的祖父與朱混當(dāng)年有私怨,申景冰分明是挾私報復(fù)。想朱混耄耋之年,若挨了這一百杖,定然是活不成了。 母親到后面來與我商議:“玉機,你若有法子,便幫他一幫?!?/br> 我嘆了一口氣。第二日,我?guī)Я藘上鋾?,親自去了壽光縣衙。 縣令申景冰生就一張扁長臉,臉色黑紫,像浸染了半輩子的煙火氣,又像一個熟爛的茄子。聽說我來了,趕忙攜夫人迎了出來。他夫人倒是美貌,吊梢眉,杏仁眼,唇紅齒白,像個新鮮出關(guān)的女鬼。兩人極熱情地請我去后堂飲茶。 我向申景冰行了一禮:“大人與夫人不必客氣,民女是為朱混之事而來。” 申景冰與夫人相視一眼,申景冰正要答話,夫人搶著道:“朱老爺藏了禁書,犯了國法,被我們老爺下在獄中。不過我們老爺體恤他年事已高,又是望族,一百杖是挨不得的,已判作十杖了。明日行了刑便放回去。姑娘放心?!闭f罷親熱地笑著,要來挽我的臂。我看了看她鮮紅的十指尖,又抬眼看了看她蒼白得像新刷粉壁的臉,忽然縮了手。 我問申景冰:“請問大人,朱混藏了什么禁書?” 夫人答道:“是一本?!?/br> 我轉(zhuǎn)向夫人,微微笑道:“夫人對縣中事務(wù)很熟悉。這十杖究竟是夫人判的,還是大人判的?” 夫人低了頭:“自然是我們老爺?!?/br> 我不理她,又向申景冰道:“若朱混無罪,便當(dāng)釋放,若有罪,就要打足一百杖?!?/br> 申景冰一時摸不著頭腦:“那小姐的意思是……” 我笑道:“一杖也不能打。” 申景冰一怔,夫人先冷笑起來。申景冰看了看她的臉色,忙道:“這恐怕不妥,畢竟藏了禁書,本官開恩只打十杖已算法外開恩。” 我命人開了書箱,不慌不忙道:“民女向日在文瀾閣與書廒校書,見過書目中有朱敬的,不過寫了些魏晉以來君臣成敗之事,并無特異。若這也算禁書,那民女所收藏的史書,也請一并焚毀。不但天文五行志中寫滿了天文著象,連帝王紀(jì)、列傳、藝文志都不可避免地寫到這些。也免得旁人說大人厚此薄彼,于大人官聲不利。來日若被人參一本,說大人諂貴凌弱,懼內(nèi)殘外,恐于仕途不利。大人說,是也不是?” 箱子里是我收藏的幾套史書和數(shù)本周易卦書。申景冰看了一眼,臉色轉(zhuǎn)白,直拿眼睛瞟夫人。夫人輕輕咳了一聲,輕輕一抖帕子。申景冰訕訕道:“原來那不是禁書,卻是本官孤陋寡聞了。本官立刻便命人將朱老爺放出來?!?/br> 我屈膝行一禮,贊許道:“多謝大人?!?/br> 【第三十一節(jié) 非不相愛】 回村的路上,綠萼笑道:“姑娘真厲害,才幾句話就逼得他放了叔祖?!?/br> 我笑道:“這等色厲內(nèi)荏的庸官,諒他不敢燒我的書。若有膽子,前兩天在村里就該燒了?!?/br> 這件事傳開后,朱口子村凡有民訟不能在縣衙地保處了斷的,便都到我家來。多是些鼠竊狗偷、雞蟲之爭。有時我能查清,有時我不能查清。遇見實在糾纏不過的,寧可花錢補足他們損失的錢財,快些打發(fā)他們回去。這樣到了新年,母親還沒有說什么,銀杏先向我抱怨家中的虧空了。 母親向眾人道:“都是族人,理當(dāng)賑贍。天子秩俸,‘當(dāng)須散贍六姻,為先君之惠,妻子奈何獨擅其利,以為富貴哉’[164],只當(dāng)給咱們家娘娘積德了。” 我在屋里聽了,不覺向銀杏和綠萼嘆道:“你們瞧瞧,母親就是偏心,花著我的錢,積的德卻都是jiejie的?!?/br> 鄰村的聽說了,也有好些來我這里請求剖判。這樣到了開春,我又賠了好些。人越來越多,我也越賠越多。小書房里那些看不見、摸不著、一推千里的煩惱,霎時間都涌到了眼前。初時有些不耐煩,時日長了竟也覺出一種平實瑣碎的快樂。 新年剛過,就收到玉樞的信,她生了皇八女壽陽公主。朱云年將十八,也該給他說一門親事了。因這兩件事,母親帶著幾個家人匆匆回京了。咸平十九年的正月,就這樣忙忙碌碌地度過了。 二月二這一日,綠萼與銀杏整治了一桌好菜。恰好一位鄉(xiāng)親送了一壇上好的梨花白,我們?nèi)俗诶鏄湎鲁燥柡茸?,各自回房歇息,直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