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紅了眼睛，咬了咬唇，扭過頭去。

    從粲英宮出來，穿過益園，便是歷星樓。巍巍高樓獨(dú)立于斜陽之中，樓前新植的紅梅如沁血的云霧，洶涌而孤寂。廊下擺著兩缸溫室里培育的山茶花。飛紅陣陣，落地成蔭?！安杌ā?/br>
    綠萼道：“茶花怎么了？”

    “沒什么?！毕唐绞甑拇禾?，歷星樓前也有兩盆淡紫茶花。我和高曜來看望慎妃的時候，惠仙正帶著幾個丫頭賞花。正是在那一日，高曜勸舅母放表兄裘玉郎赴任蘄水縣令。歷星樓人去樓空，茶花依舊開得嬌艷，而裘玉郎終于成為高曜的心腹。當(dāng)年齔童一言，成就未來之君臣。

    銀杏卻道：“歷星樓空置已久，門前卻還有茶花，足見慧貴嬪也忌憚弘陽郡王殿下，不敢對慎妃娘娘不敬。甚至還有些巴結(jié)的意思?！蔽肄D(zhuǎn)頭贊許地望了她一眼。

    綠萼道：“她知道巴結(jié)王爺，怎么不對咱們姑娘好些？動那些歪心思做什么？”

    銀杏道：“王爺是王爺，姑娘是姑娘，慧貴嬪是聰明人。再說，不就是漱玉齋換了人么？究竟也還不曾怎樣。”

    綠萼還要說，我笑道：“銀杏說得沒錯。走著瞧便是。我既回來了，也該進(jìn)去瞧一瞧慎妃娘娘。”

    綠萼忙道：“歷星樓許久都沒有人住了，聽說因為慎妃在里面自盡的緣故，幾乎已經(jīng)荒廢了。”說罷用手肘碰了碰銀杏。銀杏忙道：“是啊，怪嚇人的，姑娘真的要進(jìn)去么？”

    忽然從梅樹叢中，轉(zhuǎn)出一個系著花囊抱著花帚的白衣宮女，剛睡醒似的無聲無息踏上石階，欲掃去落花。綠萼倒吸一口冷氣：“這人莫非是個鬼？剛才咱們怎么沒瞧見？”

    我吩咐小丫頭道：“去把那位姑姑請來?！辈灰粫r那宮女疾步走到我面前，行了一禮。只見她大約四十七八歲的年紀(jì)，兩頰布滿瘢痕，甚是憔悴。

    我笑道：“姑姑常在這里打掃？”

    那老宮女道：“回大人的話，奴婢每隔兩日，到歷星樓清掃一次。樓里面一個月清掃一次?！?/br>
    正文 第259章 女帝師四(53)

    我又道：“我想進(jìn)去瞧瞧，姑姑能開門么？”

    老宮女道：“這……歷星樓許久不曾住人了，天又快黑了……恐怕不大好?！?/br>
    我笑道：“怎么？難道有鬼？”

    老宮女道：“不不不……這倒沒有。奴婢這就去開門，只是大人要小心些，里面許久沒有打掃，恐怕灰塵多?！闭f罷領(lǐng)我們上前，開了門。

    一陣昏暗暖風(fēng)撲出，帶著塵土氣的奇異香味。綠萼掩口咳了兩聲。我回頭向銀杏和綠萼道：“你們?nèi)舨幌脒M(jìn)去，便在外面等我罷了。”

    兩人相視一眼，還在猶豫：“這……怎么能讓姑娘一個人進(jìn)去？”

    忽聽身后一個清澈的少女聲音道：“既然兩位jiejie有難處，就讓我陪大人進(jìn)去吧?！边@聲音聽著耳生，轉(zhuǎn)頭一瞧，原來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身材高挑，容貌清秀，笑意從容，一如當(dāng)年。一身綠衫清爽自然，大大沖淡了歷星樓前的蕭索肅殺之氣。原來是龔佩佩。陸皇后崩逝那一夜，她在椒房殿中借給我手爐時，還只有十三歲，如今已是及笄之年。

    我恍然道：“龔大人？”

    龔佩佩上前行禮道：“大人萬安。下官從遇喬宮出來，得知大人今日回宮了，正想去漱玉齋拜望，不想在這里遇見。就讓下官陪大人進(jìn)去，這樣兩位jiejie該放心了?！闭f著向銀杏和綠萼一笑。

    我有些不好意思：“難道m(xù)eimei不怕么？”

    龔佩佩微笑道：“下官聽說這里是弘陽郡王生母的故居，早就想進(jìn)來瞻仰一番，一直不得機(jī)緣。今日能與大人一起登樓，求之不得?！?/br>
    我笑道：“好，那我們便一道上去瞧瞧?！闭f罷轉(zhuǎn)頭向綠萼和銀杏道，“你們在下面等我?！饼徟迮逡卜愿离S行的宮女在下面候著。老宮女舉了燈來，要跟進(jìn)去，我忙道，“姑姑也在外面候著吧，我和龔大人一會兒便出來了?！?/br>
    龔佩佩比我高，于是由她舉燈。歷星樓早就都搬空了，唯有慎妃居住的寢室還維持著原樣。妝臺上擺著紅檀木妝奩，四角安放著牡丹絹花，絹花上薄薄一層灰。梁上的黃鶴展翅欲飛，生動而又膠著。我開了窗，望著南面翻云疊浪的朱墻碧瓦，深深吸了一口氣。龔佩佩與我并肩而立，微微一笑道：“‘玉衡指孟冬，眾星何歷歷’，終究還是歷星樓更高一些?！?/br>
    我笑道：“歷星樓地基就高，雖然只有兩層，卻比玉茗堂的三層望出去還要開闊，自然也比meimei所居住的出云閣要高。meimei說早就想上來瞧瞧，為什么？這樣陰森的所在，旁人避之唯恐不及?！?/br>
    龔佩佩微笑道：“下官聽聞弘陽郡王殿下現(xiàn)下炙手可熱，所以就想看一看慎妃娘娘的故居。如此而已?！?/br>
    這話頗有一些落寞的自嘲之意。龔佩佩是宮里最微不足道的女巡，服侍一位已經(jīng)失去生母的公主。原本該心無旁騖、無憂無慮，卻不得不像我一樣，密切關(guān)注虛懸的太子之位。也許這已違背了她入宮選女巡的初衷，然而祁陽公主既已失去了生母，她的未來何嘗不是系在新君的一念之間，連同她的侍讀一道，像海上孤舟，無所依托。

    我微微一笑：“入其境，視其土地人物[212]，meimei是這個意思么？”

    龔佩佩忙道：“不……大人這樣說，折煞下官了。下官怎敢自比……請大人恕罪。”初時有些慌亂，說到最后，自己也笑了。

    我仰頭望著承載過慎妃尸身的那道大梁：“難道你不知道慎妃娘娘是在這里自縊的么？你不怕么？”

    龔佩佩道：“慎妃娘娘自縊的事，meimei入宮以后，也頗有耳聞。聽說龍顏大怒，jiejie的貼身姑姑和侍婢去漱玉齋坐了幾日牢不說，連弘陽郡王所住的長寧宮都被搜了個遍。王爺不得不離闕三載，為母妃守陵，何等凄涼。到如今這般……”她凝神片刻，兩分感慨，兩分傾羨，“這般意氣風(fēng)發(fā)，實在不能不令人心生向往?！?/br>
    “meimei應(yīng)當(dāng)從未見過慎妃娘娘?！?/br>
    龔佩佩淡淡一笑：“咸平初年入宮的一后二妃，下官只見過夷思皇后。下官也早就聽說過周貴妃，姿容絕代，性情灑脫。唯有這位慎妃娘娘，當(dāng)真有諱莫如深之感?！?/br>
    十年前我初入宮時，在三個女人之間權(quán)衡掂量，盤算著我根本無能為力的事情。時光遠(yuǎn)逝，廢后又立后，走了又崩了，那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