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挽著我的臂膀向無人處走。

    朱云身材魁梧，我被他拖著走了十來步，甚是不悅，于是奮力掙脫：“究竟何事？”

    朱云的目光在黑夜中閃閃發(fā)亮：“二姐，你可知道這些日子京城中在尋什么人？”

    我蹙眉道：“不是說大理寺走失了一個要犯么？”

    朱云道：“是一個要犯，卻不是從大理寺走失的，而是從宮里走失的。”

    我轉(zhuǎn)頭凝視，朱云也定定地望著我的雙眼。我揉一揉被他扯得酸痛的上臂，哼了一聲，“是華陽和祁陽兩位長公主吧。”

    朱云十分震驚，一把攥住我的左腕，厲聲低喝：“二姐是怎么知道的？”

    我運了兩次力，都掙脫不掉：“這是大事，不可能一絲消息也不透露出來。我還聽說，因為祁陽長公主也不見了，龔大人不堪受辱，已經(jīng)懸梁自盡了?！?/br>
    朱云面色稍稍緩和，這才放脫了我的左腕，不滿道：“二姐消息倒很靈通，為何不早告訴我？”

    我坦然一笑：“若凡事遲鈍，我便不能活到今天。若凡事多口，我更活不到今天。何況聽你的口氣，你早就知道兩位公主失蹤了，為何你不先告訴我？”朱云一怔，頓時無言以答。我笑道，“然而你今日又為何肯告訴我了？”

    朱云忙道：“我也是才聽說的。高氏逃脫，我怕她會來尋二姐報仇。”

    高氏？朱云吐露這兩個字的輕蔑口氣，與柔桑一模一樣。我甚是感動：“好云弟，多謝你告訴我?！庇帚枫返?，“我自然是怕的，所以讓劉鉅一直在府里住著。有他在，想來華陽沒有機會?！?/br>
    若在平常，朱云聽見劉鉅住在新平郡侯府，定然要跳起來。今夜卻似沒聽見似的，吃吃附和：“如此我便放心了?！?/br>
    車子一動，銀杏便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些日子侯爺定是撐不住了，竟試探起姑娘來?！?/br>
    我嘆道：“接連丟失了刺駕的鐵證和要犯，換了誰都會寢食難安的。更何況信王和信王妃還要面對昌王，想必更是發(fā)愁。朱云只是年輕沉不住氣罷了?！?/br>
    銀杏笑道：“姑娘偏偏說自己早就知道了，并且命鉅哥哥住在府中保護。如此不露聲色，想來公子是分辨不出來了?！?/br>
    我冷冷道：“我說的是真話，有什么可分辨的！”

    自我受傷，每日總是早睡晚起，即便如此，仍是很容易困倦。讀半卷書、擺一局棋，聽綠萼銀杏拌兩句嘴，不知不覺天就黑了。自從劉鉅入府居住，我更加安心，睡得也更多更沉了。城中風(fēng)雨瀟瀟，我自安然高枕。

    汴城府搜檢多日，入臘后終于漸漸平息。整個汴城在強風(fēng)暴雨中劫后余生，百姓對即將到來的新年格外珍惜，奮力營造安樂祥和的氣氛。

    明道五年終于要過去了，景祐元年即將來到。

    這一日醒得早了些，天還沒全亮，綠萼在我對面睡得正香。我不忍吵醒她，便自行披衣，起身斟茶。窗紙漸漸現(xiàn)出深青色，小爐上的水嗡嗡作響，這一幕似曾相識。十六年前初入選時，在粲英宮的第一個清晨，也是這般情景。心中一動，我不由自主地推門出去，仿佛期待也能看見一場名劍對決。

    府中一個人也沒有，我聽見后園中傳來男子低低的呼喝之聲。循聲望去，只見一片小小的空地上，一人一劍運轉(zhuǎn)如飛，凌厲的劍風(fēng)蕩開蒙蒙霧色，含光劍若隱若現(xiàn)，渺然如幻。銀杏一手提著風(fēng)燈，一手挽著斗篷和汗巾子站在一旁，暖融融的燈光照亮她年輕的笑容。劍影紛紛，令人眼花繚亂。她的目光卻一動不動，靜默而深遠(yuǎn)。

    我不忍驚破，只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劉鉅已練了一盞茶的工夫，劍勢仍是不衰。忽覺手中一暖，卻是綠萼趕了出來，塞了一只手爐給我，一面抱怨道：“衣裳也不穿好，手爐也不帶，姑娘是存心想生病么？”

    我噓了一聲，輕聲道：“劉鉅的劍術(shù)又長進(jìn)了。”

    綠萼張望片刻，撇一撇嘴，別過頭：“說是留在府里保護姑娘，倒是便宜了銀杏！一到練劍的時候，就直勾勾地看著。姑娘是好性子，奴婢才沒有眼睛看他們?！?/br>
    我笑道：“你也太較真了。把劉鉅留在府中，本來就是掩人耳目的。讓銀杏高興幾日，又有何不可？”

    綠萼一奇，從我身后探出頭來：“難道劉鉅不是來防備華陽長公主的么？”

    我淡淡道：“華陽若一個人逃走，倒真要防備她回來殺我?？墒浅抢镲L(fēng)聲那么緊，她又帶著絲毫不懂武功的meimei，便絕不敢輕舉妄動?！?/br>
    綠萼更加不解：“那……什么是掩人耳目？”

    我輕哼一聲：“鉅兄弟告訴我，自從華陽失蹤，總有些不明來歷的人跟著他?！?/br>
    綠萼掩口笑道：“都說劉鉅的功夫好，哪里會被人跟到?！?/br>
    我笑道：“雖然跟不住，總與無聊之人周旋，也是傷神。所以我讓鉅兄弟在家中住幾日，也省了他們的腿腳?！?/br>
    綠萼問道：“是什么人總跟著劉公子？”

    我笑道：“我猜，大約和華陽長公主逃走有關(guān)?！?/br>
    綠萼驚異道：“莫非他們疑心是劉鉅去掖庭獄劫走了華陽長公主？”

    劉鉅的劍越來越快，銀杏已承受不住劍風(fēng)，向后退了數(shù)步?！耙赐オz就在宮墻之下，以華陽的武功，要逃跑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善铌栭L公主是在守衛(wèi)森嚴(yán)的內(nèi)宮，身邊又有眾多宮人服侍，能不驚動宮人而將祁陽長公主救出，這樣的高手屈指可數(shù)。近來京城名聲最大的高手是誰？”

    綠萼想了想，笑道：“拜那位李萬通所賜，當(dāng)然是咱們府里的劉公子了?！?/br>
    我笑道：“不錯，信王妃是親自領(lǐng)教過鉅兄弟的暗器和內(nèi)功的，信王府懷疑鉅兄弟，派幾個人跟著，有什么出奇？”

    綠萼道：“華陽長公主把姑娘傷得這么重，論理懷疑誰也不當(dāng)懷疑姑娘。信王府當(dāng)真是小心?！?/br>
    話音剛落，只見劉鉅猝然收劍而立，如淵停岳峙。狂風(fēng)止歇，青霧緩緩合攏。銀杏連忙上前，劉鉅退了一步，取過汗巾，自行抹汗。我悄然轉(zhuǎn)身，無聲嘆息：“信王妃何等聰明，當(dāng)早知道我從出王府聽說先帝駕崩的那一刻開始，便不會相信邢陸兩家刺殺先帝的說法?！?/br>
    綠萼道：“是了！信王妃一定想到，以姑娘的脾性怎能不查個水落石出？所以先是派女醫(yī)來整日盯著，再是皇太后又把姑娘召進(jìn)宮去看管起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