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害，冰冷的虎口一下一下地撞著我的肌膚，卻因病弱始終使不上氣力。她沉聲道：“你竟連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放過！？”

    我推開她的右手，冷冷道：“殿下又何曾對自己的親兄弟、親侄兒有半點(diǎn)憐憫之心？殿下與信王命朱云刺殺先帝之時，便是將朱云往東市的鍘刀下推。是殿下推他去死的，如何能怪我？”

    熙平哈哈一笑，退步扶著桌子。執(zhí)壺猛地一晃，毒酒濺出數(shù)滴在她腫得發(fā)光的手背上?！案咚贾V與高曜不過是庶子孽孫，我從未視他們?yōu)槭肿闩c骨rou。我為兄復(fù)仇，天經(jīng)地義。然而朱云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弟弟，你竟然令他飽受酷刑折磨。你當(dāng)真是心狠手辣?！?/br>
    我呵的一聲輕笑：“殿下莫忘了，玉機(jī)自幼是在公主府長大的?！?/br>
    熙平微微喘息，有氣無力：“你雖在我府中長大，但論心狠手辣，我不如你?！?/br>
    我整一整被她弄皺的藕荷色半臂襦裙，微笑道：“殿下所言甚是。殿下為了搭救女兒的性命，竟然甘心受戮。玉機(jī)不勝欽佩?！?/br>
    提起柔桑，熙平的眼中直欲噴出火來。她再次撲了過來，我一讓，她收不住腳步，撞在墻上。整個屋子都晃了一晃，兩三點(diǎn)輕塵悠然飄落。熙平回過身來，金絲步搖急亂如雨。她又憤恨又傷心：“柔桑視你為親姐，你竟這樣害她！”

    柔桑？多么遙遠(yuǎn)的封號。她竟還這樣喚女兒。我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思幽皇后何嘗不視殿下為親姐？為了讓信王登基，殿下處心積慮謀害她的獨(dú)子。庶人曹氏何嘗不是殿下的親女？殿下明知她心有所屬，依舊強(qiáng)她入宮，只為讓她成為太后，名正言順地禪讓于信王。論手足之情，論對曹氏的疼愛，玉機(jī)與殿下其實(shí)并無二致。”

    熙平冷哼一聲：“你懂什么？只要她做了皇太后，與誰不能做長長久久的夫妻？！她愛誰，誰就要奉承她。不是比爭寵好千萬倍？”

    我嗯了一聲，愈發(fā)平靜：“當(dāng)初我還曾奇怪，一個要做皇后的貴女，如何殿下明知她對朱云有心，竟不禁止她往我家去？如今我才明白，掌握著天下大權(quán)，要誰不來呢？”

    熙平冷笑道：“不想她竟看上了那不成器的朱云，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她倚著墻壁喘息片刻，終于坐了下來，靛青的袍子鋪展開，層層泛著波光，熙平似沉浸于碧水之中，呼吸越發(fā)急促。我冷眼看著，并不上前。良久，熙平終于問道：“你究竟是如何查出此事的？”

    多年以來，我與熙平謹(jǐn)守同一個秘密，這秘密并不能使我們更親近，反而成了一道無法度過的巨濤洪流。我們隔岸注視，小心翼翼地前行。我從未想過要她死，不想她還是因我先觸死境。沒有她，便沒有我的今日。沒有我，亦沒有她的今日。她一生中最后一個問題，我自當(dāng)耐心作答，向她吐露所有的實(shí)情。今夜，我不能高聲說話，亦不能讓熙平活著離開我的視線。

    我緩步上前，掇了一個錦墊放在地上，又挪了燭臺在地上，與她對面而坐，就像兩個多年不見的好友在山林間暢飲談天、嘯吟風(fēng)月一般?！暗钕轮牢耶?dāng)年在宮中的行事。只要給我一絲線索，我便能將實(shí)情查得水落石出?！?/br>
    熙平?jīng)]有多問，只是嘆道：“是，即便你當(dāng)時身受重傷，我也信你定然能辦到此事。為此我勸信王夫婦早些結(jié)果了你，他們卻始終不肯，白白錯失良機(jī)。如此說來，華陽是你藏起來的？”

    我笑道：“是我命劉鉅去宮里救出來的?！?/br>
    熙平道：“你將她藏在何處？”

    我笑道：“舊年我重傷初愈，隨母親去白云庵還愿，便與寂如師太約定將華陽長公主藏在白云庵。”

    升平蹙眉道：“不可能！信王在京城內(nèi)外到處搜捕，白云庵逐間房子也被搜檢了兩遍，如此兩個蓄發(fā)的女子，在一大群尼姑之中，如何能錯過？！”

    我笑道：“殿下大約不知道，當(dāng)年升平長公主出家不久，內(nèi)府曾擴(kuò)建白云庵。從籌措銀子，到改建督造，一應(yīng)事體都是越國夫人經(jīng)辦的。當(dāng)年升平長公主有心避世，所以特意讓越國夫人鑿了三間石室用以閉關(guān)，這三間石室并不在督造的圖紙之上。衙差軍士一來不知道有此密室，二來不敢冒犯寂如師太，更不敢褻瀆佛祖，自然是搜檢不到的。是了，前些日子施大人與夫人泰寧君去白云庵禮佛，順道將華陽長公主從庵中帶入京城，那一夜因?yàn)檐噳牧?，夫婦二人還宿在我家中呢。華陽長公主便在仁和屯客店中歇了一夜。殿下說，巧不巧？”

    熙平一怔，像是從深遠(yuǎn)的角落中拾起一段不起眼的記憶：“施哲……”說著嗤的一笑，“這么多年，我還以為他做了宰相便長進(jìn)了，不想更加愚蠢，竟跟一個女人干這等殺頭的勾當(dāng)！”

    施哲的“愚蠢”，便是他曾救助過父親，然而熙平似乎已經(jīng)不記得了。我不欲分辯，只垂眸淡淡道：“昌王也是我派人勸返西北的，前些日子他還上書說，若信王不肯廢殺曹氏，他便要兵諫汴城之下。”

    熙平冷笑道：“‘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闼貋怼畱n國憂民’，如今挑唆昌王反叛，便不怕戰(zhàn)火屠戮生民么？！你在宮里那些年，果然學(xué)足了高思諺的假仁假義！”

    我搖了搖頭，正色道：“倘若將來信王不篡位，昌王便不會起兵。既不起兵，又何來屠戮生民？‘有伊尹之心則可，無伊尹之心則篡矣?！痆90]至于殿下責(zé)備玉機(jī)假仁假義——”我笑意淡惘似血雨腥風(fēng)打落了的白玉蘭，“玉機(jī)不敢不認(rèn)。前幾日李萬通進(jìn)城說書，西市推擁蹈藉，死傷數(shù)十人。我既不憐惜他們，又怎會憐惜戰(zhàn)場上將死的百姓？”

    熙平怒道：“原來李萬通也是你買通的！”

    熙平一臉慍色，久病發(fā)黃的臉顯得愈發(fā)臃腫和衰敗。聽她提起高思諺，我的口氣里竟不自覺地帶了一絲柔情：“然而殿下說太宗皇帝是假仁假義，那便大錯特錯了。太宗皇帝若不仁慈，你我都不能活到今日。試問，今日信王該問誰討要那禪讓的皇位？”

    熙平道：“睿王也是你請出作證的？”

    我笑道：“睿王是施大人請去公堂作證的?！?/br>
    熙平側(cè)頭思忖片刻，眸中有全然貫通的笑意，更有幾分贊賞，幾分懼意：“果然……你和你的父親一模一樣！”

    我口角微揚(yáng)：“殿下過譽(yù)。玉機(jī)去朝五年，先帝竟遭刺殺。而父親身死，他生前的策劃卻未曾有一刻停息。父親知道先帝登基后，玉機(jī)必定遠(yuǎn)離朝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