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阻礙殿下與信王刺駕的陰謀。而玉機(jī)連一親弟都不曾好好親近了解，以致他腰斬東市。這樣說起來，論謀略，論識人之明，玉機(jī)都遠(yuǎn)遠(yuǎn)不如父親。”

    熙平一怔。燭光映出一張明暗交錯、溝壑分明的蒼老面孔，她眼中的快意凄迷而冷艷?！澳憔褪切哪c太軟，心思太重。你愧疚，所以離朝；你不愿令高曜自覺有弒兄之罪，所以始終不肯對他言明實情。如今你眼睜睜看著他去死，卻無能為力，定然痛苦至極吧？但凡你留在京中，或?qū)λ悦鲗嵡椋椅幢啬艿檬??！?/br>
    我不為所動，只淡淡一笑：“不錯。自我得知先帝駕崩的那一日起，我便知道這一切都是殿下數(shù)十年的籌謀。錐心之痛，令我夜不能眠?？珊尬耶?dāng)初輕信殿下是為了令曹氏所生的皇子即位，不想連先帝亦不過是殿下計算中的一枚棋子。真是好心機(jī)，好計謀。當(dāng)年玉機(jī)在樊樓聽李萬通說信王屠滅藍(lán)山城時，不是沒想到過今日之事，然而自覺荒唐，便不做多想。不想偶爾一閃念，竟應(yīng)了今日之事。沒有及時識破殿下的計策，是玉機(jī)蠢鈍不堪，如今追悔莫及，慚愧無地?！?/br>
    熙平輕哼一聲：“可恨那一日在信王府，信王夫婦竟心存仁慈，沒有讓你自生自滅?！?/br>
    我微微一笑道：“我與信王夫婦十?dāng)?shù)年的情分，信王視我為功臣，王妃待我如親妹，他二人如何舍得我死？終究還是殿下先死?！?/br>
    熙平雙唇顫抖，面如土色：“你……你今日是特地來向我炫耀的么？”

    我笑道：“有些話放在心里太久了，不吐不快。”

    窗外的燈光似海上暗夜中的信塔，穩(wěn)定而遙不可及。熙平側(cè)頭望了一會兒，漸漸平息了憤慨，隨即嘆道：“我年老多病，根本死不足惜。只要我的柔桑還活著，待信王登基，她還是尊貴無匹的太后！”

    我呵的一笑：“皇太后已廢，人心乖離，朝野側(cè)目。即便殿下以一死洗脫信王弒君的嫌疑，將來信王也未必能登基?！?/br>
    熙平道：“如今你所能倚恃的，不過是昌王。昌王絕不是信王的對手！”

    我冷笑道：“昌王身為宗親藩屏，手握數(shù)萬大軍，猛將如林，人馬剽悍，久經(jīng)戰(zhàn)陣，資械充足，哪一點比禁軍弱了？昌王舉誅弒君反賊的‘義兵’，定能贏得朝野擁戴?！闭f著愈加輕蔑，“殿下若真的不懼昌王，大可命信王立刻發(fā)兵剿滅昌王，何必親自攬過這弒君之罪？難道殿下不想親眼看著信王登基？”說罷斟了一杯毒酒，酒中還有一絲余熱，像不甘心就此熄滅的執(zhí)念，“可惜，即便信王能登基，殿下也瞧不見了?！?/br>
    熙平語塞。我舉起酒杯：“請殿下滿飲此杯。這一醉，此生再無牽掛?！?/br>
    熙平的身影在窗上顫抖不止，她推開毒酒，連聲冷笑：“你別得意，你也會有這一日的！”

    我愈加謙和，將酒杯舉高了些：“大約有吧。可惜今日是玉機(jī)看著殿下先死?！?/br>
    熙平道：“原來你竟這般痛恨我。我若不肯就死呢？”

    我笑道：“殿下必是牽掛曹氏。殿下放心，雖然景靈宮衣食不周，衛(wèi)宿不謹(jǐn)，但曹氏腹中是我的親侄兒，玉機(jī)一定會好好照料他們母子的。”

    熙平一怔，隨即大笑，接過我手中的毒酒，扶著墻慢慢站起身來。小簡聽見聲音，連忙推門進(jìn)來。熙平舉酒向天，流淚高呼：“父皇、母后、兄長、皇姐，小語來了，小語來了……”說罷仰頭將一大杯毒酒一飲而盡。不久便面色青紫，倒在榻上抽搐不已，七竅流血，窒息而亡。

    我與小簡并肩看著熙平毒發(fā)身亡。蠟燭快燃盡了，熙平的眼角還拖著兩行血淚，一張臉因毒發(fā)的痛苦擰成一團(tuán)，有直面死亡的驚懼和期待。這是我第一次目睹一個人跨越生死之境。

    小簡試了試氣息，摸了摸頸下的脈搏，翻了翻眼皮，這才道：“大人，庶人高氏已自裁?！?/br>
    出了正廳，我依舊以輕紗覆面。小簡去二門命侍衛(wèi)傳太醫(yī)與仵作來驗明正身。

    我低頭呆立在廊下。我欺騙的人與欺騙我的人，都已死了。三十年的謀劃，這一局終于走到了盡頭。當(dāng)年熙平與父親出于對生父卞經(jīng)的情義，于西市贖買我們母女三人。我不會忘記青布靴子的質(zhì)樸與溫柔，更不會忘記熙平年輕嬌麗的面容。倘若他們預(yù)見到今日的終局，還會不會送我入宮？若沒有朱玉機(jī)，殺死高顯的兇手會暴露么？裘后會自盡么？高曜會成為太子么？我身為長公主府的奴婢，會不會早就隨著長公主身死族滅？

    這樣胡思亂想，渾然不覺周遭的人來來去去。夜風(fēng)如水，滌不凈我周身沾染的血污。自王府中向銀杏與劉鉅面授機(jī)宜的那一刻開始，我便再也不能回頭了。

    小簡端了殘酒出來，拖長聲音高聲道：“庶人高氏伏誅——”消息一層層院落傳了出去，不久，長公主府外便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那是死亡的信息。

    景祐元年三月廿六，昔日的熙平長公主、庶人高氏賜死，終年四十六歲。

    正文 第315章 女帝師五(40)

    【第二十八節(jié) 大害小害】

    數(shù)日后，我“回京”聽聞城中變故，當(dāng)即往朱云的墳?zāi)箍匆?。自午至晚，我在朱云的墓前盡情痛哭了一場，算是盡了這些年的姐弟親情。朱云十三歲時，便獨力查清了父親遇害的真相，以他的才智與勤奮，本當(dāng)前途無量。如果他一直是當(dāng)年那個明朗孝義的少年，那該多好。

    我不飲不食，直站到天黑。這里是仁和屯的槐樹林延伸出來的一帶荒地，朱云就葬在幾株大槐樹之間。因是弒君的罪人，母親和高曈不敢立碑，只在槐樹上刻了標(biāo)記，系了白麻。風(fēng)吹槐香，草蟲輕唱，樹影婆娑，星空璀璨。朱云長眠于此，也不枉了。

    站得累了，正要回仁和屯，忽聽遠(yuǎn)遠(yuǎn)有馬蹄聲傳來。因在野外，怕是歹人盜匪，小錢連忙拿出兩柄早已上了火藥和彈子的短銃，一柄交給我，一柄藏在自己袖中。馬蹄聲越來越響，眾人俱是驚疑不定。星光浸透了林子，迷霧幽藍(lán)，十幾個黑影在林邊下馬，草聲沙沙，似游蛇吐信。聲音越來越近。

    我秉燭端立，將銃藏在寬袖之中。為首之人轉(zhuǎn)過一棵大樹，燭光緩緩照亮他清俊冷毅的眉眼，原來是高旸。我聽見眾人松了一口氣，小錢悄悄將火器又塞回了包袱。高旸身后還跟著十幾個勁裝裝束的隨從，他一擺手，眾人都在樹后站定，不敢近前。

    我屈一屈膝，低頭退在一邊。高旸脫去黑色的斗篷，但見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