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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性不再隱瞞自己多年的意圖,問道:“既如此,你是贊成?還是怪我?” 我斂容道:“殿下費心周全了我朱氏一門的性命,我還沒有道謝,怎敢怪責殿下?”說罷行了一禮,懇切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br> 高旸想扶起我,伸出雙手又縮了回去。泥土腥氣被燭火蒸騰起來,我的視野中只有濕漉漉的石蘚和兩株鮮紅而圓整的毒菌草,一條小小的紅黑相間的蜈蚣,貼著我的繡鞋蜿蜒而過。梟聲漸沒,蟲聲復起,周遭又恢復了平靜。我是真心地感謝他,亦耐心地等待他的裁決。良久,他終于說道:“請起?!?/br> 我站起身,依舊舉燭與他坦然相對。高旸道:“香就要燃盡了。”說罷接過我手中的燭臺,與我并肩上前,重新燃香而拜。眾隨從都上前來,環(huán)繞在我們身后,團團拜過。高旸將燭臺塞回我的手中,默然凝視片刻,轉身接過漆黑的斗篷,掩住雪白的哀思,再一次撕開幽藍的星光,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待馬蹄聲消失殆盡,我這才松了一口氣,將袖中的短銃往草地上一拋。我只覺渾身酸軟,倚著綠萼方才站定。眾人紛紛圍了上來。小錢撲通一聲跪下,淚流滿面地叩頭不止:“奴婢多謝君侯救命之恩?!北娙硕枷矘O而泣。 我連忙扶他起來:“從前在宮里,我人微言輕,實是無力庇護你們。今日,我便是拼了性命,也不讓信王將你帶走。”小錢只是跪著不肯起來。 綠萼流著眼淚笑道:“你再不起來,姑娘就得在這里過夜了?!?/br> 小錢這才抹著眼淚站起身來。綠萼忙帶領眾人收拾物事裝車。小錢劫后余生,仍是不免擔憂:“難道信王這便相信了君侯么?” 我嘆道:“不是相信我,而是‘虎狼當路,不治狐貍。先除大害,小害自已’[91]。曹氏雖倒,登基卻并非全然無望。如今對信王來說,昌王才是大害?!?/br> 小錢道:“可今夜這一鬧,君侯已然和信王撕破臉,今后該如何是好?” 我笑道:“不算撕破臉。信王若真想殺我,株連便是了,何苦還親自來問一遭?”說著仰頭望著樹冠之間支離破碎的星空,含一絲向往道,“真的要死也沒什么,下去向太宗與先帝請罪,不是也很好么?” 天剛亮,我便回府了。府中一如常日,灑掃的灑掃,擺膳的擺膳。綠萼扶我在飯桌旁坐了,一面吩咐丫頭端水上來。晨光滿室,小丫頭們臉上的倦意被照得透亮。整個侯府都沉浸在慵懶的氣氛中,與過去那些平常的早晨并無不同。 小錢一回府便四處視察了一番,這才回到我身邊,笑嘻嘻道:“信王得知君侯回府,竟然沒來府里問一問。若來問了,恐怕就知道君侯這些日子都在府中居住了?!?/br> 我亦覺慶幸,不覺停了箸:“信王一心只想拷問我身邊的親信,他本不是精細之人,沒來問也平常。若是信王妃或是順陽郡主,那便不一樣了?!?/br> 小錢笑道:“照這樣看,信王妃竟是不知道君侯已然回城,莫非他夫婦二人之間……” 我笑道:“信王夫婦同甘共苦,情比金堅。別胡亂猜。” 小錢笑道:“君侯教訓得是。君侯昨夜受驚了,今日且好好歇息一日?!?/br> 我笑道:“趁這會兒還能走動,當進宮向太后請安謝罪才是?!闭f罷將擦了手的巾子往桌上輕輕一拋,起身嘆道,“等遲些,待信王回過味來,將我軟禁在府中,那就哪里都去不了了?!?/br> 小錢會意道:“是該拜見太后了。還有婉太妃,還不知怎樣巴望著君侯進宮呢?!蔽肄D頭見他還穿著昨晚的青布衣裳,鞋上沾著薄薄一層濕土,便道:“換身干凈衣裳隨我入宮。從今日起,你與銀杏、綠萼都要不離左右才好?!?/br> 離宮不過十來日,皇城便易主了。眾所周知,蕓兒曾為高曜受酷刑折磨,方才成為先帝朝唯一得了冊封的妃嬪,封號為“貞”。這個“貞”字因著柔桑的欺騙與yin亂顯得越發(fā)可貴,加之蕓兒是皇帝高朏的生母,雖尚未冊封,在臣民的心中,儼然已是大昭真正的皇太后。 因兄弟朱云弒君,我換上素衣,脫簪徒跣,于朱雀門外伏待太后降罪。赤裸的腳背貼在又濕又硬的青磚地上,被風吹得冰冷。朱雀門外,左為御史臺,右是景靈宮,筆直而寬闊的朱雀門大街自西向東橫貫汴城,連接東西二城門。雖然百官下朝的時辰已過,周遭仍是人來人往。宮墻下還有三三兩兩的車馬,各府的仆從聚在一處竊竊私語。眾人向我指指點點,議論不絕。 忽聽一個年輕的聲音在我身側冷笑道:“什么女帝師、女郡侯!分明是弒君的反賊!”話音剛落,忽覺肩頭衣衫一動,稍稍側頭,卻是一口濃痰唾在肩頭。我不加理會,依舊以額貼地。小錢等人早已得了我的囑咐,雖是憤怒委屈,依然伏地不動。 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子睿!此處乃是通衢,再生氣,也該忍耐些?!眳s是杜嬌。 子睿道:“老師忍得,子睿卻忍不得!自古女寵亂國,先帝便是信了這等妖女——” 杜嬌喝斷:“子睿!” 子睿切齒道:“學生失言。” 杜嬌拂袖先行:“走吧。”師生二人走出數(shù)步,只聽杜嬌又道,“既是禍國妖女,子睿又何必與她費精神?子睿難道不知?朱氏出自庶人高氏的府中,高氏既是弒君主謀……子睿還是小心為妙?!闭f罷,兩人各坐官轎,向南而去。 不一時,小簡走了出來,道:“太后召見新平亭侯朱氏?!蔽抑x了恩,這才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拿帕子輕輕拂去肩頭的痰漬。小簡道:“請君侯先更衣?!庇谑俏以趦?nèi)宮值房換了一身淡水綠的宮裝,又用濕巾擦凈額頭上的灰漬,這才往章華宮去。 正文 第316章 女帝師五(41) 一進正殿,我便垂頭急趨,匍匐在地,拖長了哭腔道:“舍弟朱云弒君犯上,罪無可逭。賴太后仁慈睿哲、沉審明辨,恩赦微臣一家性命,微臣感恩不盡?!?/br> 蕓兒的聲音平靜如水:“朱大人請起。本宮久居深宮,懂得什么‘沉審明辨’?實賴信王與諸位大臣,方能繩拿真兇,又不至牽累素日有功之人。如此寬猛相宜,實是社稷之幸?!闭f罷命薛景珍將我扶起來。我謝了恩,方才起身。 只見蕓兒一身牙白鳳紋廣袖曳地長衣,發(fā)間一對素銀嵌珠簪子,眸中的淚光比珠光還要閃亮,眼底盡是感激之意。當初蕓兒派薛景珍傳出高曜駕崩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