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消息雖然瞞著李連長，可他還是從愛人和孩子們的神色間覺察到了什么。這一下，他反而看開了，心理上也沒任何壓力了。

    “玉枝，回連隊吧！”他對愛人說道。

    “好，我們這就回家去！”孔所長笑著點了點頭，可心里難受得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老李今年還不到五十歲，就得了這種不治之癥。醫(yī)生說，只剩下二三個月了，該吃吃該喝喝，凡事就順著他的心意吧。

    李連長回到連隊后，還能下地走走。

    不過人瘦了一圈，氣色也不好。

    連隊里的職工們聽說后，都去家里探望。這時，大家只知道李連長生病了，但具體得了什么??？卻不是很清楚。

    孔所長裝著一臉輕松的樣子，對來探病的職工們說：“老李得了胃病，需要好好養(yǎng)養(yǎng)……他這個人啊，平時吃飯老不按時，這下可好，一下子就病倒了……”

    李連長生病這事，對外暫時還瞞著。

    連隊里，只有徐指導(dǎo)員知道內(nèi)情。李連長見到徐指導(dǎo)員，關(guān)起門來談了很久，最后他提了一個要求，不到最后一刻，不要往外透露。

    一是不想惹人議論，二是不希望連隊里出現(xiàn)恐慌。

    徐指導(dǎo)員點頭答應(yīng)了。

    他明白，老李是個樂觀的人，不希望看到別人用憐憫的目光來看他。

    他是從戰(zhàn)場上下來的，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即便走了，也希望自己像個戰(zhàn)士一般的離去。

    *

    李連長生病了。

    田根寶聽說后，就帶著元元去連長家里探望。

    對李連長，他打心眼里佩服。四年前收養(yǎng)元元時，李連長可是出了力的，否則元元還是個小黑戶，吃糧上學(xué)都困難。

    父女二人一進門，就看到李連長倚在沙發(fā)上，用一塊舊毛毯蓋著腿，人瘦得脫了形。

    他看到元元，還咧著嘴笑了笑，大聲說道：“田根寶，你家的女娃娃都長這么高了？現(xiàn)在讀幾年級了？”

    “李叔叔，我已經(jīng)讀初一了！”黎元元大聲應(yīng)道，心里卻一陣黯然。病來如山倒，看看一向神采奕奕的李連長，咋就變成了病貓？

    田根寶說了幾句，見李連長精神還好，心里有所寬慰。

    想著，也許很快就會好轉(zhuǎn)吧？

    這時，宋阿娣也帶著兒子進了屋。她向連長問了好，又和孔所長說了幾句話，就和田根寶一起告辭離開了。

    從連長家里出來后，田根寶和宋阿娣去了連隊辦公室。

    謝海寧站在臺階下，臉上淡淡的。他看著元元，低聲說了一句：“看樣子像是癌癥晚期，已經(jīng)沒救了……”

    黎元元心里一沉。

    這是一位正直勇敢的退伍軍人，一身正氣，敢打敢拼。

    可惜，正值壯年就倒下了。

    如果放在后世，或許還有救。

    可現(xiàn)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位老連長離去。

    她不禁想起了風(fēng)口站外的戈壁灘上，那一片灰色的墳塋。

    團場里逝去的農(nóng)墾戰(zhàn)士，都埋葬在那里。

    去師部那天，乘車路過時，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那一排一排的墳塋墓碑，佇立在風(fēng)沙中，只覺得震撼無比。

    那么多人長眠在此，永遠(yuǎn)地留在了這里。

    和生者一起，靜靜地守護著這片土地。

    想到此，鼻子一酸。

    從未想過，自己對農(nóng)場竟生出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謝海寧看著元元。

    她在流淚嗎？

    她為何會流淚？

    而自己呢，卻還是這般清冷，始終像個局外的圍觀者？

    所以，她始終活得比他快樂吧？

    *

    在李連長家，黎元元還見到了香香jiejie。

    她向文工團請了假，在家里照顧父親?？衫钸B長卻讓她趕緊回團里去，千萬不要耽誤工作。

    可她還是呆了一個星期，才回去。

    現(xiàn)在團里人心惶惶的，有小道消息說文工團要解散了。她是靠文藝吃飯的，團里真的解散了，他們這些人又能到哪里去？

    一個二個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扛。

    想轉(zhuǎn)文員，可不容易。

    想下車間，又沒技術(shù)。

    想回營部，恐怕也沒了位置。

    當(dāng)初，宣傳干事當(dāng)?shù)煤煤玫?，是她自己一心二心只想去文工團?？涩F(xiàn)在，團里已經(jīng)有好長時間沒排練新節(jié)目了，師部那邊也沒再搞什么文藝匯演，下營部的巡演工作也沒人組織。

    這么一看，還真是沒落了。

    未來將會怎樣？

    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

    西北風(fēng)一吹，氣溫驟降。

    田根寶家像往年那樣，早早生起了火爐子。

    冬天里，最麻煩的就是洗澡和洗衣服。

    像田家這樣人口多的，都是集中到星期天來個大掃除。

    以前，大多是王慧珍端著洗衣盆到小溪那邊，就著青石板和搓板洗衣服。可冬天水里一結(jié)冰，只能在家里化冰燒水。洗一次衣服，得一連挑幾挑子冰塊，很麻煩。

    這個星期天，王慧珍用家里的洗澡盆泡了一堆衣服。

    她坐在小板凳上，盆子里架著一塊搓板，“嚓嚓嚓”地揉著。黎元元看到了，也拿著小盆子，分了幾件淺顏色的內(nèi)衣幫著洗。

    王慧珍一見，也讓偉民他們幾個鍛煉一下。

    還說：“男孩子不能太懶了，以后談對象會被女孩子嫌棄的！”

    田根寶聽了，呵呵笑著。

    趕緊讓慧珍休息一下，自己坐在小凳子上，就著搓板賣力地搓著，還笑著說道：“慧珍，一會兒用水涮衣服，我們一起來哦！”

    看到田爸爸這么自覺，黎元元咧著嘴直笑。

    找對象，就得找像田爸爸這樣的。

    當(dāng)年，王mama的眼光可真好啊。

    *

    冬天天冷，戶外的勞作主要是積肥和施肥。

    連隊里一清閑，職工們八小時外的生活又歡騰起來了。

    有打撲克的，跳舞的，看的，聽廣播的，看電視的，各色各樣，十分熱鬧。

    雙卡錄音機出現(xiàn)后，流行歌曲也大面積地傳播開來。

    現(xiàn)在，只要新電影一上映，那些電影主題歌、電影插曲很快就會被翻唱，青年人也跟著爭相模仿。

    星期天中午，就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小青年們，聚在代銷點門前的廣場上，穿著厚厚的棉大衣，手里拎著一只錄音機，大聲播放著流行歌曲。

    引得過路的行人一陣側(cè)目，也能跟著聽兩嗓子。

    而隨著沿海城市的開放，海外的一些甜歌情歌也進入了內(nèi)陸地區(qū)。

    這些歌曲大多格調(diào)不高，可旋律優(yōu)美，再配上流行的電子樂，被統(tǒng)稱為“靡靡之音”。

    在主流媒體上，對“靡靡之音”持批判態(tài)度。

    可在追趕時髦的群體里，卻以會哼唱幾句為榮。

    像田根寶和王慧珍在楊淑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