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就坐在床上，面向窗外的光。

秦漾叫了聲“阿爹”，走到他的身旁。

秦雪文仍望著窗外，說道：“院子里的紫藤蘿很香。”

“嗯。很香?！鼻匮f，“清明下了場雨，打掉了很多花。”

屋里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秦雪文忽然道：“你吃過飯就去找劉阿伯，讓他今天把糖兒接回家來。”

“今天？”

“我想見見糖兒?！?/br>
秦漾點(diǎn)點(diǎn)頭，吃完飯就去了劉阿伯家?？墒撬拮诱f秦漾來得太遲了，劉阿伯早就出門去了。

秦漾只好托給了另一個(gè)要趕牛車去縣城的阿伯，讓他傍晚將糖兒帶回來。

秦漾回到家中去，見秦雪文像是好起來了。阿爹自個(gè)兒披著外衫下床來，到堂間吃完了一碗餛飩。方梅知又驚又喜。

之后他說要去紫藤蘿花架下坐坐，秦漾就把藤椅給搬了出去。秦雪文坐到花架前，給缸里的幾條魚撒食。

秦漾想，阿爹這是要好了。

當(dāng)時(shí)日光還沒出來，時(shí)辰尚早。秦漾安心地出去做活。他走到家門口時(shí)，卻被阿爹叫住了。秦雪文問：“阿漾，你還留在學(xué)堂嗎？”

秦漾愣住了，緩緩回過身去，看著阿爹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了搖頭。

秦雪文掩唇咳嗽了幾聲，沒再問什么，擺擺手讓他走了。

這天秦漾去碼頭搬東西。他赤著膀子將木箱扛到船上，跳下來時(shí)見到了方梅知。

方梅知說，他爹要見他。

天是陰沉的，像是要落雨了，風(fēng)卷起層層湖面上的水花。方梅知的碎發(fā)被風(fēng)扯動，落在了她發(fā)紅的眼睛和蒼白干裂的嘴唇上。她甚至沒有伸手?jǐn)n一下，任她的碎發(fā)飄散著。

秦漾心里已有不好的感覺，立馬放下手里的活跟著方梅知回家去。

紫藤蘿花下的藤椅是空著的。秦雪文已經(jīng)躺回了那間陰暗寒冷的屋子。

秦漾跟著方梅知進(jìn)去。秦雪文見到他們就問：“糖兒回來了嗎？”

方梅知搖搖頭說：“你再等等，秦漾早上就讓人去接了，他快回來了?！?/br>
秦雪文招招手，讓秦漾坐到他的床邊。他咳嗽了幾聲，張了張蒼白的唇說：“阿漾，阿爹的一輩子要走到盡頭了。以后要靠你照顧糖兒和阿娘了?！?/br>
秦漾點(diǎn)點(diǎn)頭說他知道，一低頭眼睛就紅了。

秦雪文囑咐了他放心不下幾件事，說幾句話就悶聲咳嗽幾回。方梅知哭著給他順背。后來他累得說不出什么了，也不說話了。他躺平在床上，睜著眼睛不肯讓自己睡過去。

天將要暗透時(shí)，屋外傳來了牛叫和糖兒的說話聲。糖兒從牛車上跳下來，像是怕趕不及什么，一路喊著阿爹阿娘躥進(jìn)屋子里。

糖兒跑到秦雪文的床邊上，喊了聲阿爹。

秦雪文靜靜地看著他，像從前一樣，蒼白的臉上慢慢浮現(xiàn)了笑意。

他溫柔地說：“咱們糖兒回來了?！?/br>
話音剛落，手臂就從床榻上滑了下去。

22守靈

秦雪文死后，天地似乎只余黑白。

秦家掛起白紗，供起靈堂。秦雪文的舊交和方家人來幫忙。他們騰出地方，將堂里的藤椅板凳都搬到院子里，再將秦雪文的棺槨放進(jìn)堂間。

秦漾是渾渾噩噩的，聽人說得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別人說要放上牌位，他就將親刻的牌位供在桌案上。別人說要將香點(diǎn)上，他就端出爐子點(diǎn)上香。別人說要燒經(jīng)文和紙錢，他就將經(jīng)文和紙錢放進(jìn)廢鍋里燒。

頭三夜方家內(nèi)親和近鄰舊友都過來守靈，勸慰萬念俱灰的方梅知。

許多生人來來去去，秦漾甚至辨不清誰是誰。糖兒跟在哥哥身旁，一見方梅知指著某某說這是他的誰，就上前跟人問好。

每個(gè)人的眼里都滿含憐憫。他們說真可憐，糖兒還只有這么點(diǎn)大。

糖兒牽住哥哥的手，抬頭看他，眼圈紅了。秦漾神情麻木地彎下`身，給糖兒擦掉眼淚。

守靈的前兩夜，大伙都是徹夜醒著，坐在秦家院子里磕著瓜子嘮嗑或是打骨牌。到了子時(shí)，方梅知就做羹湯或者煮年糕給他們吃。

糖兒年紀(jì)小，熬不住夜。方梅知都是讓他先去睡的。

第三日后半夜，大伙吃完夜宵提前散了。秦漾進(jìn)了屋子，給糖兒端去一碗熱騰騰的湯年糕。

糖兒沒睡著，一聞到香味就爬坐了起來，接過碗筷嘶溜嘶溜地吃了下去。

最后秦漾從灶房回來，將門關(guān)上的時(shí)候，外堂的幾絲燭光還從門縫間漏進(jìn)了漆黑的屋子里。

堂間的燈火是不滅的。人們說，家中的人沒了，燈火要徹夜亮著，逝者的靈魂會摸著走進(jìn)屋子里，看看那些懷念的親人。

秦漾躺下時(shí)，聽見糖兒跟他說：“我覺得阿爹還在這里。他就在看著我們。我想他會一直陪在我們身邊，只不過我們看不見他而已。他一定會保佑我的，我再也不害怕妖怪了?！?/br>
秦漾本沒有過多地去想，只在閉上眼的那一刻，忽然覺得阿爹確實(shí)真真切切地守在他們身邊。秦雪文似乎就背著那幾絲金亮的燭光而立，千言萬語都?xì)w于無言之中。

秦漾鼻尖一酸，翻了個(gè)身。他沒敢睜開眼睛，一面聽著身旁糖兒平穩(wěn)的呼吸聲，一面強(qiáng)抑著如潮的心緒漸漸平息下去。

隔日他們上其白山，給秦雪文送葬。

清早他們倆穿上孝衫，淹沒在一群穿白喪衣的人之間。他們聽著前方敲鑼打鼓和吹嗩吶的聲響，跟著抬棺槨和墓碑的人，從街頭走到巷尾。送葬的人一路放著鞭炮，為秦雪文引路。

喧鬧中，糖兒含淚扯了扯秦漾的衣袖，抬頭對他說：“我到現(xiàn)在才覺得，阿爹是真的要走了。”

他們走過的那條路，恰是當(dāng)年秦雪文背著年幼的秦漾回家的路。秦漾朝前望去，前面盡是白茫茫的一片。

其白山陡峭，送葬的一行人走了許多山路才繞到那塊墳地上。墳地前的凹地上豎著一座巨大的金身佛像。那里四面環(huán)山，綠茵遍地。不遠(yuǎn)處有空谷靜流。

從前秦雪文總說山路崎嶇又遙遠(yuǎn)，不曾帶秦漾來。那日秦漾一見，就覺得這是個(gè)適合長眠的地方。他想，等他死了，也是要葬在這里的。

待到將秦雪文下葬，將一切安置妥當(dāng)后他們回了家。方梅知坐在屋前的長凳上，終于掩面哭出聲來。方鸞鳳坐到她邊上寬慰她。

方梅知用手擦著腫成紅桃的眼睛，絮絮地說道：“他一直待我很好的。我們成親這么多年，他從沒跟我紅過臉?！?/br>
“糖兒剛出生的時(shí)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