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不住出聲，今日的阿七，著實有些奇怪，也許也是為往生者感懷，往日他與我相處之時，最大的樂趣就是與我抬杠尋我的錯處，向來直呼我的名字，連師兄這個稱呼都不曾多有。而我年長他許多歲，身為他的師兄，總是將他的行為看做小孩子的胡攪蠻纏，自然對他多加包容些。

難得有如許溫和的時刻，只是不知為何，這樣的阿七，卻讓我心下有些不安。

方才我一上樓，就急著推開那扇木窗，仿佛這已經(jīng)是一種習(xí)慣。

待我離開那扇木窗，才轉(zhuǎn)而關(guān)注起臥房內(nèi)的擺設(shè)，簡潔而不失雅致，一張雕花搖步床，床前懸著藍色床帳，上綴流蘇，床上疊有簇新的錦被，用手觸之，仿佛還有余溫，床畔有臺案，上矗一面銅鏡，一切都與我少時別無二致。

銅鏡也似十分明亮，只是鏡上那人，看著卻陌生的很，鋒眉如刀，斜飛入鬢，挺鼻，薄唇，一雙眼睛``````

“都說薄唇的人薄情的很，你倒是不負傳聞?！辩R中出現(xiàn)一綠衫少年的身影，如一桿修竹，只聽阿七嗤笑一聲，又恢復(fù)了平時模樣，似乎方才的異樣皆是幻象，如鏡花水月，了無痕跡。

此言一出，我不禁愕然，如果是平日，阿七說這樣的話，我也以為他是少年心性，一笑作罷，只是經(jīng)過那日花樓與顧飛白的一番對話，便啞然想到阿七與顧飛白，他們一個兩個，到都指責(zé)我薄情起來，顧飛白如此想倒有原因可溯，雖然那人自己忘恩負義以怨報德，然而阿七說出這樣的話，卻不由讓我有些生氣，“阿七，何出此言！我倒是不覺得我有任何對不起你的地方。”

我自念對他一向厚待，年少與其同處無名島上時，總是不知不覺將之當作自己的弟弟來看待，下意識地照顧他生活起居，雖然這些都有專門的仆從cao辦，在武學(xué)之事上，也從來耐心指點，對自己的經(jīng)驗心得也從不藏私。

“``````哼！是??！獨步尋，你待我，你待我可真真是極好的！”想來是從來沒有見到過我這樣疾言厲色，阿七竟然有些愣怔，但是說出話來，卻一點兒也不見軟和，全是帶著辛辣意味。

我啞然，對于他的驕橫使性，我也一向不以為意。罷了罷了，阿七向來是喜歡與我作對的。

只是在我看來，顧飛白和阿七，便都是不可理喻之人，近則不遜，遠則怨。不禁皺了皺眉頭，就算我想破腦袋恐怕也想不明白他們的心思。

“``````獨步尋，你可否還記得``````”阿七似乎還有話要說，有些焦躁，躊躇了許久，終于直直凝視著我，眼中倒是及其認真的模樣，記得什么```````我看著他楚楚清麗的眉目，倒是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阿七見我一臉茫然，似乎有些惱怒，“哼！獨步尋，我倒忘了你貴人事忙，多年以前就記不住的事，現(xiàn)在怎么可能還會想起來！”說罷，拂袖而去。

留下被摔得差點支離的門，以及一頭霧水的我。

小島劃分東南、西北兩面的天然一線上，有一處硫磺溫泉，三面環(huán)著矮山，常年蒸汽葳蕤。盛春之時，有桃花瓣飄然落入溫泉水中，若不打理即會積起厚厚一層，溫泉蒸氤氳著香氣，芳菲郁烈，有時靠近溫泉，甚至?xí)蛑銡膺^于濃郁而有目眩之感。

而此刻，正是初夏晚間，朗月繁星，蟲鳥爭鳴，于西北方向時有嫣然桃瓣于天窗之中飄零落水，我將自己浸在泉中，泡著溫泉水，想要洗去一身疲乏，之前在往無名島趕的路上，陸路水路，一路折騰，加之因著一身武功盡失的惶然和焦慮，還有不時出現(xiàn)的惱人追兵，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眼下在水中泡著，周圍渺渺冥冥，水霧迷蒙有如云煙繚繞，倒是有些睡意了。

“獨步尋，你倒是舒心的很。”腳步聲漸漸近了，阿七緩緩而來，一身月白長衫，似帶著輕云緩月，更襯得身形修長纖細，如芝蘭玉樹，芊芊修竹，一張臉，在月色下有些晦暗不明，聲音也是低低的，辨不清情緒。

“在你身邊，有你相助，我自是舒心的?！蔽彝Ｏ率稚蟿幼?，仰頭看著他，刻意放柔聲音。對于自己因為內(nèi)力盡失而對周圍極不敏感的現(xiàn)狀，已經(jīng)在這近半個月的時間內(nèi)漸漸接受，而我也反思了白日的情形，現(xiàn)下許多地方還需要阿七出力的，俗話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在這節(jié)骨眼上還是不可逆著他，況且在我眼中，阿七就是個孩子，有時不講道理，莫名其妙，也容得他情緒反復(fù)得十分厲害，翻臉比翻書還快，只是以后行事言語更得多多順著他的性子了。

阿七卻是不說話了，踱著步子，到了在溫泉旁邊的白玉石階上站著，這一方溫泉外自是建了精致的屋宇，只是頂上開著天窗，讓星月之光可以流瀉下來，眼下霧氣朦朧，氤氳著眼前的人。

我心里有些微忐忑，畢竟白天時候和他之間似乎鬧了小小的不愉快，心里想要苦笑，想我獨步尋什么時候，竟還要揣測起旁人的心思來了，這忖度的對象，還是自己的師弟。

“若你那時，沒有離開這島就好了。”阿七突然說，聲音還是低沉的，似喃喃囈語，若不是我凝神細細留意他的動靜，只怕都不會聽見，只是這聲音，卻有些涼意。

不知他說的那時，是哪一次？溫泉的暖意蒸騰，讓我有些昏昏欲睡。

我打起精神，在心底暗暗思索，自幼時得蒙師父收留教導(dǎo)，在未經(jīng)師父允許的情況下，我一共私自出島兩次，第一次是在什么時候，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只是到了一座城，遇到了一個人，那個人身影模糊，抱起一個孩子，站在一株蔚然巨大的花樹下，說著``````說著什么，說著什么```````不知是何緣故，一想到此處，記憶竟有些昏沉，恍恍惚惚，往昔好似前塵舊夢。

我搖搖頭，想要理清思路，還有第二次``````對，第二次出島，是在我十五歲時，沒想到那年與師父一別后，竟是碧落黃泉，陰陽兩地了。

我心中涌上來nongnong的苦澀，想了想，又暗罵自己真是糊涂了，阿七被師父帶來島上給我做伴，是師父將出走的自己從那座城中帶回島上之后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阿七這樣說是什么意思，難道師父猝然離世，是與自己的不告而別有關(guān)系嗎？所以阿七對我心懷怨憤？一時之間，我不知將如何應(yīng)對。

“阿七``````”直到出聲后，我才意識到自己喚他的名字，這聲音輕飄飄的，竟不似我自己發(fā)出的聲響，阿七本來有些虛渺的目光在這一聲后立即凝駐在了我身上，帶著些不明的意味。

我有些尷尬，見自己泡在溫泉水中，而他卻衣冠整齊站在溫泉之外，只是站得過于近了些，泉水的濕意都染上了他的衣袂，于是再次柔和出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