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回事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古董街最里面那家小店，除了賣各種封建迷信用品之外，還看護著門口的一棵大槐樹。

用趙云瀾的話概括說，那大槐樹就是一個交通樞紐，類似地鐵公交一站通，有各種交通方式，可以溝通各界，比如從人間到妖市，從人間到地府等等，都要經(jīng)過那里。

大槐樹枝葉承接人間，大根連著黃泉，是棵人不人鬼不鬼的牛逼植物。

趙云瀾抬眼看了看黑貓：“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本書來自地府？”

黑貓矜持地點了個頭。

趙云瀾又問：“是誰采購回來的？”

黑貓?zhí)蛱蜃ψ樱骸皝須v不明，我查不到購買記錄，說不定是上一任……”

“那不可能?！壁w云瀾隨手翻著這本沒有書號、也沒有任何出版社信息的書，“看印刷排版水平和紙張新舊程度，應(yīng)該比較新，肯定是我接手以后的事，上輩子太久遠了?！?/br>
大慶別有深意地說：“那咱們就有結(jié)論了，這一定是買貓糧送的?！?/br>
也就是說，有人通過某種方法，把它夾帶了進來——這個人必須對上古秘聞非常清楚，連四柱的封詞都寫得一清二楚。

而特別調(diào)查處的圖書收藏非常有規(guī)律，書脊上貼著彩色的標簽和編碼，這也是為什么桑贊不認識字，也能把書一一放回原處的原因，那么這本說上古諸神的書，為什么會被夾在“女媧造人補天”那一欄里？

“這其實是本‘黑皮書’，”大慶在旁邊插嘴說，所謂“黑皮書”，就是指“夜里上班”的圖書采購員，通過某些途徑，從非人間的地方弄來的書，與之相反的是在人間流動的“白皮書”，大慶伸出爪子扒拉開書頁，只見它黑乎乎的爪子按下去，紙頁間忽然有一股說不出來由的黑氣流動，“非常隱蔽，以至于我們這邊都沒做標記，你如果要查的話，我建議今天晚上我們夜探古董街。”

當(dāng)夜幕降臨的時候，趙云瀾終于沒忍住，給沈巍打了個電話，那一頭是冷冷的機械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wù)區(qū)……”

他看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呆了片刻，細細地品著那一股“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滋味，直到大慶走過來，不耐煩地伸爪一推他的胳膊肘：“別思春了，走了?！?/br>
他才把這只敗家的貓崽子抱起來，拎著往外走去，一出門，卻發(fā)現(xiàn)祝紅早就站在車子旁邊，正默默地等著他。

祝紅的眼神不小心和他一對，立刻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我挺賤，話都說到那份上還要跟著？”

“……”趙云瀾頓了頓，“我只是想提醒你穿好羽絨服。”

兩人一貓半夜在一種十分尷尬的氣氛里，驅(qū)車到了古董街，他們輕車熟路地來到了大槐樹下。

趙云瀾偏頭一看，只見大槐樹旁邊小店門口掛著兩盞蒼白的紙燈籠，里面亮著豆大的光暈，上面的字被風(fēng)吹得殘破不堪，只依稀能辨認出個大概來，正是“鎮(zhèn)魂”兩個字。

趙云瀾忽然想起一直以來被自己忽略的事，他拍了拍肩頭站著的黑貓，低聲問：“‘鎮(zhèn)魂’究竟是什么意思？”

“鎮(zhèn)生者之魂，安死者之心，贖未亡之罪，輪未竟之回?！贝髴c說完后，又一秒鐘從文藝喵變回了欠抽喵，抬起頭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鎮(zhèn)魂令后面不是寫著嗎？你瞎？”

趙云瀾難得地沒跟他一般見識，喃喃地說：“可昆侖君留下的令牌，為什么叫做鎮(zhèn)魂？”

而神農(nóng)嘴里一直說的生死又是什么意思？

他百般思量纏身地走進了大槐樹，從樹干直接往下，能一路下到黃泉。

黃泉路上生魂不往，不過他們仨中間，有兩個不是人，剩下一個還帶著鎮(zhèn)魂令，屬于特權(quán)階級，倒也沒什么關(guān)系。兩邊水聲潺潺，有種滴水成冰的冷，人走在其中，大氣也不敢出，生怕驚擾了過路的怨魂。

路過的“行人”個個目光呆滯，被鬼差趕著，就好像牧羊犬?dāng)f著一群羊。

趙云瀾以前來辦事的時候也不是沒走過這條路，只不過每次都嫌瘆得慌，目不斜視，走得飛快，這一回，他心里存著諸多疑問，不免在意起來。

只見黃泉路細細窄窄的一條，一路往上，就好像是傳說中的天路，腳下是鐵青色的石板，兩邊的黃泉水里間或波動浮起氣泡，好像隨時會有什么東西從里面冒出頭來。而路的兩邊，卻是兩排像路燈一樣的小油燈，十尺一個，散發(fā)出豆大的光暈，拖出長長的燈影，下面是一兩朵傳說中隸屬大蒜科的彼岸花，開出一小片的艷紅艷紅。

趙云瀾仔細研究了一會才想起來，這就是鎮(zhèn)魂燈，很久以前的時候，他從一本雜記上看見過，說鎮(zhèn)魂燈是給黃泉路上的幽魂指路的，一輩子忘不了的東西有多少，黃泉路就有多長，塵緣種種一一被鎮(zhèn)魂燈的燈光洗過，末了到了奈何橋邊，忘川水煮的孟婆湯一碗下肚，就可以去投胎了。

前生種種化為烏有，細小的燈光雖不灼人，卻能洗練出新的魂魄。

趙云瀾忍不住彎下腰，仔細打量了一下鎮(zhèn)魂燈，只見底座上端端正正地刻著四個字——“至死方生”。

道盡了輪回的真諦。

恍惚間，似乎有什么東西從他眼前閃過，趙云瀾突然心口一陣劇痛，好像心臟被人生生挖出來揪住一樣，他腳步一個踉蹌，被身后的祝紅伸手扶住，祝紅把聲音壓得極低：“你怎么了？”

趙云瀾臉色慘白，把喉頭涌起的腥氣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按住左胸靜默了片刻，這才若無其事地對她搖搖頭，繼續(xù)往前走去。

一路到了鬼城里面，趙云瀾從錢夾里掏出幾張障目葉，三個人各執(zhí)一片，含在嘴里，這樣就能隱蔽生魂氣息，不會被城中小鬼察覺到。

鬼城中除了鬼仙和排隊等投胎的魂魄以外，還有一些是執(zhí)念深重?zé)o法投胎的以及在此服刑的戴罪之魂，它們在鬼城里一住就是成百上千年，對還陽的執(zhí)著是活人所不能理解的。

趙云瀾少年時候，為了追回一個誤入鬼城的生魂曾經(jīng)來過這里，結(jié)果生魂沒追回來，倒是讓他親眼見到了那生魂是怎么被城中小鬼一擁而上，活生生地吸干的場景，后來鬼差來了一個加強連，才把鬼城中的暴動鎮(zhèn)壓下來。

那時候趙云瀾還小，對這一幕幾乎有了心理陰影，活著的人能寫下“生何歡、死何懼”，那大概是因為他已經(jīng)忘了死的滋味。

死靈對生氣的汲汲渴求，簡直瘋狂得就像溺水的人渴望空氣，發(fā)自本能、無從遏制。

人尚且這樣，更不用說生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