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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面前,仰起頭來看他,低聲說:“我回家了?!彼徽f再見、也不說一個謝字,只說自己要回家了,好似在假裝這不過是一次普通的會面,他們沒有曾經(jīng)、也不存在將來,今時今日、此時此刻,既是開始又是結(jié)局。姜玄看著他,知道自己應(yīng)當(dāng)說些什么、亦知道自己需得說些什么。他已經(jīng)對不起陳林一次,萬萬不能再有一次,但一種情感沖擊著另一種,叫他思緒混亂,在灼熱的夏夜只能呆呆站著。馮珵美見他不說話,轉(zhuǎn)身便要走了,可他剛一動身,姜玄竟不加思索地抓住他的手。路邊昏暗、行人寥寥,根本無人注視他們,姜玄聽到自己吞咽口水的聲音,他腦中轟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卻也不舍得松手。馮珵美抬起頭來看他。街燈將他的臉映得顯出些橘色,姜玄只來得及注視著他的一雙眼睛那其中含著洪流。姜玄心臟狂跳、五內(nèi)俱焚、意識在這瞬間重回軀殼,他對馮珵美說:“我和‘他’和好了?!瘪T珵美說:“你說過了,我知道?!苯终f:“那再……”他的“見”字還未出口,就被馮珵美打斷,他說:“我有一件事想問你。”姜玄愣住了。馮珵美仰起頭,靠近姜玄,用很輕的聲音說:“你對我還有感覺嗎?”姜玄看著他,他張了張口,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馮珵美湊到他面前,他們離得太近了,馮珵美偏過頭去,在他臉上印了一個吻。姜玄心中大慟,卻在他抱上來之前伸出雙手,推開了他。他們望著彼此,姜玄輕聲說:“對不起?!?/br>當(dāng)晚他做了個夢。在夢里,姜玄坐在一間咖啡廳里。頭頂是千百盞垂下的蠟燭,罩著玻璃燈罩,上面有并不復(fù)雜的折射。四周景色影影綽綽,姜玄看的不真切,只依稀知道自己面前有張圓桌,旁邊有些椅子。那桌子很小,他伸出手來便能抓到兩側(cè),強烈的光投在那上面,讓他幾乎看不清自己的手背。他就這樣坐著,聽到四周放著歌,那音樂聲由遠(yuǎn)及近,竟然越來越大,飄進(jìn)他耳朵里,在耳鼓之中不住跳躍,每每落下,竟然震得他頭痛欲裂,只得用手捂住耳朵,難以忍受。那聲音這樣劇烈,在他的左右腦之間穿梭,他閉起眼睛,輕輕搖晃著頭,試圖甩掉這悠長卻懾人的樂聲。就在這當(dāng)口,突然他的左手被人握住,慢慢從他耳邊移開,姜玄睜開雙眼、偏頭望去,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坐在他身側(cè),握著他的手,低聲問他:“怎么了?”這聲音這樣熟悉,帶著些低沉、帶著些急切,還有慌亂的關(guān)心,姜玄想也不想,反手握住那雙手,痛叫道:“林林,這聲兒震得我頭痛!”他想要看清陳林的臉,卻什么都看不到,只感覺到陳林的額頭貼上了自己的太陽xue,那雙柔軟的嘴唇親了親自己的耳廓,那雙手臂攬住自己的肩膀,陳林將他擁到懷中,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在他耳邊低聲說:“仔細(xì)聽……”姜玄頭冒虛汗、雙眼不住發(fā)昏,但聽了陳林的話,竟然心中生出一股堅強來,循著陳林的指示,咬緊牙根皺著眉毛屏住呼吸,竭力聽著那樂聲。漸漸地,他竟然發(fā)現(xiàn)這聲音之中含著某種高亢的尖叫,和著低沉的琴聲,合成一股叫人難以忽視的鳴響。那聲音逐漸逼近,竟越來越清晰,姜玄感覺到自己左腦的神經(jīng)隨著琴聲的敲擊一跳一跳、逐漸加速,那聲音鑿穿他的耳朵、刺透他的頭顱,在他的意識中刻下尖銳的發(fā)音,它說:“睜眼?!?/br>姜玄屏住呼吸,陳林的聲音在他耳邊說:“睜眼?!?/br>他猛的睜開雙眼。周圍景色搖身一變,竟變成赭褐的土地,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橘色沙塵和綿延無邊的焦土,地上連公路都沒有,姜玄發(fā)現(xiàn)自己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抓著遙控桿,陳林的手按在他手上,汽車發(fā)出引擎的轟鳴,那速度奇快,他的身體因為加速度而向后偏移,沒有安全帶、沒有車頭燈、沒有油表盤,擋風(fēng)玻璃上糊著一層厚厚的塵土,雨刷以極快的速度左右搖晃,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姜玄轉(zhuǎn)過頭去看著陳林,卻發(fā)現(xiàn)陳林也正看著他。他的眼神是那樣柔和、那樣天真,那是他一貫的眼神,里面是滿載的愛意和柔情。見姜玄望過來,陳林微微一愣,抿著嘴笑了笑,身子一傾,湊到他面前來,笑著說:“吻我?!苯┥硐氯?,含住了他的嘴唇。這雙嘴唇那樣柔軟、濕潤,上唇的含珠凸起,姜玄的舌頭在上面打了個圈。陳林的嗓子里傳出輕笑。姜玄也笑了出來,他偏過頭去、閉上眼睛,輕輕咬住陳林的下唇。那下唇柔軟卻干燥,有一些蜂蜜的味道,唇rou豐厚得很,姜玄在上面舔舐著,感覺到這唇的主人伸出雙臂,纏繞在他的脖子上,一雙手不住撫摸著他的后背和肩膀,手指插進(jìn)他的發(fā)間。車還在飛速行駛,風(fēng)聲呼嘯,裹挾著他們,姜玄感覺到車速到達(dá)了極點,他們脫離了地面,橘紅色的風(fēng)沙包裹著他們,塵土將他們的身體淹沒,姜玄松開了方向盤,抱住熱吻中的他。他們的嘴唇分開,額頭抵在一起,姜玄睜開眼,看到對方的面頰上有一顆小小的、淺淺的淚痣。他反手推開他。馮珵美的臉出現(xiàn)在他的視線之中。他們都被風(fēng)沙包裹著,沒有衣服、沒有裝飾,赤身裸體坦誠相對,馮珵美凝視著他。就在他們的視線交融的剎那,姜玄分明看到他的眼珠黑的透亮,像一汪墨水,和著光將思緒渲染開來,欲語還休。那是一種驚詫、欣喜、踟躕與哀愁。姜玄問他:“你怎么在這兒?”馮珵美輕輕對他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了前方。姜玄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前方竟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影。半長的頭發(fā)隨著風(fēng)飄起來,蓋住了他的半張臉。但他的眉毛仍舊揚起,帶著驕矜與沉默,姜玄在瞬間就意識到他是誰,他猛踩下油門、手握著方向盤,可無論他如何施力,這飛起的車帶著不容質(zhì)疑的力道向前推去,姜玄驚恐地看著前方,陳林的身影越來越近,姜玄目眥欲裂,怒吼出聲——車撞上了。車停下來。姜玄的雙手顫抖著,他動也不動,那樂聲又躥進(jìn)他腦中,高高低低的震顫撼動著他的心臟。就在這時,他的右手被人溫柔地拾起,他聽到陳林低沉的嗓音響起來,和著這音樂,竟嚴(yán)絲合縫、分毫不差。他問:“怎么了?”姜玄抬起頭來,他看到陳林坐在他身邊,毫發(fā)無損、衣著整潔,姜玄看到他握著自己的手像是安慰似的,放在唇邊吻了又吻。姜玄轉(zhuǎn)過頭去,見到車窗前站著一個人,他的身體被塵土蓋住,面容模糊不清,只那雙眼睛如此清晰。風(fēng)沙漸漸退去,露出馮珵美的身體,他的一邊肋骨奇異的向內(nèi)凹著,像是被撞得變了形。姜玄看看前方、又看看身邊,四周寂靜無聲,他驀地流下淚來。五十八(中)姜玄從睡夢中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