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寸。這感覺十分微妙，像是由于他們彼此深深相愛而緊緊束縛，有時候他在懷疑，究竟是陳林離不開他，還是他已經(jīng)離不開陳林，究竟是他的身體塑造了風(fēng)的形狀還是風(fēng)的纏繞讓他不斷生長。若是沒有彼此，他們究竟會變成什么樣子。這是個無解的難題。

這樣長年累月的互相遷就當(dāng)讓耗心耗神，可笑姜玄曾以為他是永遠(yuǎn)不會累的，可實際上他的確是累了，日復(fù)一日付出心力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道難關(guān)，對于他和陳林而言也并不容易。他的確覺得自己對不起陳林，除了背著他偷吃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是他先感到疲倦。他對他仍舊心有芥蒂、仍舊存有難以釋懷的過往，按說男人該大度些，可他偏偏并不能做到，正是這點(diǎn)介懷梗在他們之間，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越滾越遠(yuǎn)，等到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他已經(jīng)離開陳林太遠(yuǎn)了。從前的他們，即使沒有招呼，但站在一起的時候總要彼此靠近，有時候上身仍如公事般彬彬有禮，下身已不住摩擦，大腿和大腿貼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眼中都涌上心照不宣的腥膻?？涩F(xiàn)在他們即使靠在一處抽煙，卻除了胳膊微微貼合之外，兩個人各自看著各自的風(fēng)景，像兩只在雨里取暖的鸚鵡，抖了抖濕漉漉的毛，才勉強(qiáng)靠在一起。

陳林一面抽著煙，一面指了指樓下的那些燈火，說道：“明天有雨，你打車去車站吧?！苯u搖頭，又說：“沒事兒，明天老傅過來開車送我，他正好要借車用，叫他開回去停車庫里?！标惲贮c(diǎn)點(diǎn)頭，當(dāng)作知道了。他的情緒不高，話也不多，姜玄伸出手去將他摟進(jìn)懷里，但陳林擋了一下，將他推開了。姜玄愣住。陳林轉(zhuǎn)過身來，他靠著欄桿，手指撣了兩下，那點(diǎn)焦灰便順著風(fēng)飄散下去，打在玻璃上，隨機(jī)又滑進(jìn)地上的石頭縫里。姜玄蹲下身去，撿了個煙灰缸放在地上，把自己手上那根掐滅了，又抽了張紙巾出來在地上擦了擦，一面收拾一面說：“干嗎啊？你平時不最寶貝這兒了？”他說完話，仰著頭去看陳林。陳林最受不了他這樣子，每次生氣要他哄的時候，都喜歡看他蹲在他面前。有時候姜玄也想過陳林是不是早就想養(yǎng)條狗，只是因為先養(yǎng)了他，就斷了養(yǎng)狗的心思。

仰視陳林的時候其實姜玄看不清他的臉，他只能看到陳林短褲下面露出小腿來，陳林的跟腱長，小腿顯得很細(xì)，他穿著一雙人字拖，腳趾在風(fēng)里微微蜷縮著。姜玄伸出手去戳了戳他的膝蓋，問他：“不說話啊？”陳林抬腳沖他虛踹了一下，姜玄正等著這機(jī)會，伸手將他的腳踝攥在手里，扯著他的小腿撓癢癢，手指順著短褲伸進(jìn)去，在陳林看不見的地方淺淺撓他的皮膚。陳林被他弄得嚇了一跳，又叫又笑得，胡亂拍著他的胳膊，“啊”地一聲向邊上倒去，姜玄趕忙起身抓住他，將他一把扯進(jìn)懷里。陳林手上還拿著煙頭，可兩個人都忘了這事兒，慌忙中姜玄感覺到肩上一燙，還沒等叫出聲來，就感覺陳林從自己懷里猛地跳起來，兩手伸到自己肩上拍了幾下，喊道：“你沒事兒吧？”姜玄抬起頭來，陳林正緊盯著他，那一雙眼睛里噙著水，又驚又怕，眼眶都要紅了，姜玄愣了一下，才感覺到自己的手還架著陳林的大腿，那雙腿在他手心里打著顫，像是剛才嚇得不輕。陳林見姜玄盯著他不放，立刻扭過頭去，不叫他瞧見自己的模樣，但姜玄已知道自己得了便宜，得寸進(jìn)尺的在他后背上拍了拍，接著捧起他的臉，湊到他面前，看他躲閃的神色，逗他說：“剛嚇著了？”陳林抬頭瞋了他一眼，嚅囁著說：“滾。”姜玄才不管他，湊上去“吧唧”親了他一口，又指著自己身上說：“這不沒事兒嗎？怕什么啊?！标惲滞扑话眩_去踩他，咒罵說：“拿著火多危險??！燙到你身上怎么辦啊！你再不長心遲早被我弄死!”

姜玄伸著胳膊把他摟到懷里，一面拍他后背一面說：“沒有的事兒，我哪能比你先死啊，我先死了誰給你辦葬禮是不是?！标惲炙﹂_人字拖一腳踩在他腳背上，姜玄被他踹的一屁股坐到地上，硌得大叫一聲。陳林這才消了氣。姜玄坐在地上，看陳林蹲在他面前，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手心。陳林往回抽了一下，姜玄施了點(diǎn)力氣，將他攥住，陳林這才老實許多，抬起頭來看他。他的眼睛里仍舊殘余著剛剛驚嚇出來的余韻，帶著點(diǎn)慌張，卻又貪婪的看著他，不舍得移開目光。

這目光讓姜玄心中一動，問他：“剛發(fā)脾氣干什么？”陳林輕嘆一聲，才說：“我不想等。很煩的，要一直等啊等啊?！苯α诵Γ终f：“三周就回來了，有盼頭呢?！标惲置銖?qiáng)笑了笑，又不說話。姜玄知道他不愛等待，可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情。況且等待的滋味他也嘗過，并不好受。有時候他比陳林先回到家，一個人在家里坐上一兩個小時，然后才需要去開車接陳林。在那段時間里，他有時候什么都不想做，只呆坐在沙發(fā)上，隨意開一盞燈看電視，他總把聲音放得很大，然后窩在沙發(fā)里瞇著眼睛假寐，有時候他會睡著，可永遠(yuǎn)在鬧鐘響起之前醒來，醒來后這屋里只有電視、壁燈和孤零零的一個他，其余什么都不存在。大約是這安靜令他難以忍耐。那時姜玄自己也覺得奇怪，原本他是那樣的善于忍耐。他等待過陳林，等待一份他篤定的感情最終會到達(dá)他身邊，他曾經(jīng)是那樣自信，用那些站不住腳的信念來催眠自己，仿佛這等待就變得一點(diǎn)也不苦悶了，可事實是他錯得離譜，畢竟真正的“終將來臨”總是自然而然，根本不需要賭上期待和忐忑。所以等待總是一種漫長的忍耐，孤零零守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幸運(yùn)些的收獲愛情，不幸一些的收獲自作多情。有些人對自己更好一些，等不到便走了，而有些人賤一點(diǎn)，日復(fù)一日地守著，直到結(jié)局降臨。

所以等待當(dāng)然令人煩擾不堪、疲憊至極。姜玄對此毫無辦法，只好沖陳林笑了笑，又柔聲說：“我爭取早點(diǎn)回來?！标惲挚粗]有說話。姜玄感覺到他的目光漸漸帶上了些重量，有些是柔情、有些是不舍，有些是他看不清的愿望。在這個瞬間姜玄心中忽然用上一股難以名狀的難過，他突然分不清，自己總是用陳林喜歡的方式討好他，究竟是為了誰。是陳林、是他自己、還是他們兩個？但此刻容不得他思考這個問題，因為陳林正看著他，他的目光緊緊包裹著他，容不得他在其中出一點(diǎn)差錯，姜玄定了定神，這才湊上去吻了他一下。他們蹲在地上接吻，姜玄張開嘴唇包裹住陳林的，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像兩個初中生那樣嘴對嘴地貼著，愚蠢而又純情。

但大概只是樣子而已吧。

五十九（上）

姜玄站在門前，他搓了搓手，又來回踱了兩步。身后經(jīng)過了兩個人，在狹窄的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