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我抓得緊了，阿勒芒德顯得有些不安，不停地倒腳，還不時噴著響鼻。

保羅一手抓住馬籠頭，一手輕輕地替阿勒芒德捋順被我抓亂的鬃毛，嘴里念叨著：“乖，穩(wěn)??！阿勒芒德！穩(wěn)??！寶貝！乖！”他臉貼著馬脖子，阿勒芒德漸漸平靜下來，呼吸也平穩(wěn)了。

“它沒事吧？”我覺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沒事。也就是我的阿勒芒德，要是普通的馬，不踢你一腿才怪呢?！北Ａ_說著，就去解馬肚帶。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奥?！保羅，你肯定把鞍子上好了嗎？”

☆、第一章回家（9）

“肯定?！北Ａ_回答，聲音有些不安，別過臉，躲避我的目光。

我把他扒拉到身后，自己解開肚帶扣，稍稍拉緊，居然比剛才多扣了兩個眼。這不可能是手勁不夠造成的，也不可能是疏忽?！霸瓉硎沁@樣?！蔽铱劬o肚帶，看著心愛的寶貝，不禁深情地觸摸它黑緞般的皮膚。“你真了不起，我的寶貝，你太棒了。謝謝你！阿勒芒德?！?/br>
阿勒芒德低下頭，湊過來，跟我頭挨著頭，臉貼著臉，大眼睛上的長睫毛忽閃著，撓得我好癢，深褐色的鼻孔里噴出的熱氣直呼到我胸前，隨后，它謹慎地伸出大舌頭輕輕地舔了我一下?！疤炷?！我的寶貝，我的阿勒芒德，你認出我了?！蔽壹拥貛缀蹩蕹鰜?，摟住它的脖子親個不停?！霸瓉硎沁@樣，是這樣，我的寶貝！你知道騎上你會有危險，所以不讓我騎，對嗎？你早就認出我來了，你早就知道是我，對嗎？我愛你！阿勒芒德！我的阿勒芒德！”

阿勒芒德一上一下地點著頭，眼睛始終看著我，我們對視著，交流著，我撫摸它，親吻它，從它碩大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是啊，那是段深刻而痛苦的記憶。它是如此的刻骨銘心，以至于阿勒芒德都沒有忘記。

那天晚上，父親的蠻橫與冷酷使我怒不可遏，我們吵得不可開交。當(dāng)我最終被約瑟夫拉開時，曼弗雷德已經(jīng)跑了。我想開車去追，卻發(fā)現(xiàn)車鑰匙被父親沒收了，于是我騎上阿勒芒德。我是個好騎手，但那天我丟了魂，上馬之前沒有檢查馬肚帶。不幸立刻就降臨了，在第一次拐彎時馬鞍發(fā)生了轉(zhuǎn)鞍，我整個人隨著馬鞍一起側(cè)向了左邊。這時，我的腳還都在馬鐙上，我不想停下，以為可以借力使馬鞍正過來。阿勒芒德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發(fā)瘋似地狂奔。幾次努力之后，馬鞍旋轉(zhuǎn)超過90度，我的左小腿也整個的嵌在馬鐙里，右腳從馬背上滑下來，在馬的后腿和地面之間來回碰撞、摩擦。這時我已經(jīng)無法控制阿勒芒德了，我只有盡量收縮起身體，努力不讓拖在后面的右腿被馬踢斷。

阿勒芒德終于停下來了，有人抱住我。這時我才感到疼，卻不知道是來自身體還是心里。迷糊中，我看見約瑟夫和父親，還有火車站月臺上的燈光。

我沒有找到曼弗雷德，也不可能再去找了。左腿還好，只是第二天出現(xiàn)了大片淤青，而右腿，除了腳背和小腿外側(cè)多處擦傷以外，就是腳腕嚴(yán)重扭傷。雖然沒有骨折，但我還是不得不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

阿勒芒德也受了很嚴(yán)重的背傷?；叵肫饋?，它發(fā)瘋似的狂奔一定是因為疼痛。約瑟夫花了六個月的時間才治愈它，但它再也沒有恢復(fù)到從前，再也沒有參加曾經(jīng)奪冠的聯(lián)邦德國馬術(shù)錦標(biāo)賽。

“如果騎手不是你，那么任何錦標(biāo)對它、對我都沒有什么意義?！蔽也恢兰s瑟夫這句話是安慰我，還是希望我回來?？墒俏以趺催€能回來？

我盼那，等那，希望得到曼弗雷德的消息。我給他家里打電話，給學(xué)校打，給同學(xué)打，給任何可能找到他的地方打電話，我甚至催著他的父母報了警。兩個星期了，我沒有他的任何消息，我快要發(fā)瘋了。突然，我意外地在父親的書桌抽屜里發(fā)現(xiàn)一封電報，是曼弗雷德一星期前發(fā)給我的，說他在漢堡等我。天哪！我不敢相信，父親竟然扣下了曼弗雷德發(fā)給我的電報。

沒什么好留戀的，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我連夜離開了家。但是沒想到，當(dāng)我一瘸一拐地趕到漢堡時，等待我的卻是曼弗雷德冰冷的尸體。

從此，我再也沒有回來。我怎么還能回來？

“?！壬摇?/br>
“??！”我被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想起背后還站著個“元兇”呢。

“叫我海因茨?！?/br>
“對不起，海因茨?！?/br>
“告訴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保羅低著頭，沒有回答。

“是想我摔下來，看我出丑？”

他膽怯地點點頭。

“你不知道這很危險嗎？”

他的頭越來越低，我好不容易才聽清楚他的話?！拔抑滥憧赡軙は聛恚贿^我想你年輕，身體又好，最多摔一下，不會有事的?！?/br>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可能對阿勒芒德造成很嚴(yán)重的傷害。”

這下，他抬起眼睛，吃驚地看著我，一邊慌亂地搖著頭。

我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澳憧隙ú恢?，因為你絕對不會傷害阿勒芒德?！彼?dāng)然不知道，不會有人把那段往事告訴他，因為那段往事背后的隱憂是他無法理解的。

保羅拼命點頭，懇求道：“你不會把這事告訴先生吧，他知道了一定饒不了我?！?/br>
我笑了，“當(dāng)然不會?！币皇歉赣H，這事可能就不會發(fā)生了。

“那你還讓我照顧阿勒芒德嗎？”

“為什么不呢？”

“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br>
“謝謝你！先……海因茨！”保羅終于笑了。大概是在陽光下站得久了，男孩臉上的雀斑更多，顏色更深了。

我拍拍男孩蓬亂的卷發(fā)，“好了，不要再想這事了，知道自己做錯了，改正就好。我想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不需要再讓除了我們?nèi)齻€以外的第四個人知道?！?/br>
“三個？”

我用眼神掃了一下阿勒芒德，保羅會心地點點頭。

我想把韁繩交還給他，他卻沒有接。

“你不想再騎了嗎？今天天氣很不錯?！?/br>
“是啊，你看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只是時間……”我抬起頭，望一眼明媚的陽光。這樣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上午，真的不應(yīng)該錯過，何況，我正迫不及待地要跟我的阿勒芒德親熱一番?！安贿^沒關(guān)系，保羅，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等我們了，我會照料阿勒芒德的，要知道，馬廄的活我也是把好手?！?/br>
“你放心去好了，海因茨，我會等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