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表白了。他們已經(jīng)十八歲了，到了該結(jié)婚的年齡，但約瑟夫是我的，他說了他愛我，只是沒有勇氣將實情告訴維爾馬。約瑟夫跟維爾馬一起長大，感情深厚，雖然那不是愛情，但他也不愿意維爾馬受到傷害。我以為他優(yōu)柔寡斷，必定害人害己，于是我設(shè)計，讓維爾馬知難而退。

“那一晚，我讓維爾馬看見了她不愿意看見的事情。天亮?xí)r，維爾馬已經(jīng)走了，留下字條讓不要找她。這個結(jié)果雖然有點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以維爾馬的性格我斷定不會出大事。但我沒想到的是索菲也失蹤了。所有人都出去找索菲，整整兩天，終于在山上的獵人小屋找到了索菲。那是我經(jīng)常帶她去玩的地方。她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父親把她送進了慕尼黑的醫(yī)院，我不肯走，索菲一直叫著我的名字，我有種感覺是我害了她。果然，她清醒后第一個就是叫我，我握著她的手，她看著我，卻不說話，只是看著。我明白她的意思，她都看見了。我對她說對不起。她擺擺手，讓我不要說，然后她流淚了。我突然意識到這些年我都錯了。我喜歡索菲，不是因為她是小叔的再生。她一點不像小叔，她就是索菲，是我可愛的meimei。我愛她，是愛我的meimei?！嬖V我?！f?！覑勰?，meimei。我愛你呀，我的索菲。’我暈了過去。等我醒來，索菲已經(jīng)去了……因為索菲的死，耽誤了尋找維爾馬。等找到維爾馬，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br>
昭把手從我懷里抽出去，坐了起來。我也坐起來，看著他的后背。

“你該鄙視我了。我一直不敢告訴你，一來我怕回憶，二來我怕失去你……我失去你了嗎？昭？”

昭站起來，挺了挺胸，似乎做了幾下深呼吸?！盀槭裁船F(xiàn)在告訴我？”

“我不知道。剛才看到這棵蘋果樹，我是那么害怕，那么緊張。索菲死了以后，我越來越相信那是小叔的詛咒。我記憶中只見了一面的小叔，卻對我有著深刻的影響。我一直在想，小叔做錯了什么，要受到那樣的懲罰，受盡折磨，最后一個人孤獨地死在骯臟、潮濕的戰(zhàn)壕里，連一個愛人都沒有。我絕不要那樣，我要爭取我的權(quán)利，爭取我的愛。但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傷害了所有人，索菲、約瑟夫、維爾馬、維爾馬的父母還有我的父親、母親……幾乎所有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我都傷害了。現(xiàn)在，有可能我也正在傷害你?！蔽以谡焉砗笳酒饋恚瑢⑹执钌纤募绨?，“這兩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我，約瑟夫會跟維爾馬結(jié)婚，會有正常的生活。他不需要去前線打仗，他隨時都會沒命的。如果不是我，維爾馬不會離家出走，每當(dāng)看見賴寧格先生和夫人眼中的思念與哀傷，我就無地自容；如果不是我，索菲就不會死；如果不是我……如果我早一點找到玉，告訴她你的情況，你就已經(jīng)跟玉結(jié)婚了，你就可以回國了，你就……”

“你后悔嗎？”昭打斷我，仍然背對著我。

“后悔，非常后悔。我曾經(jīng)多少次祈禱上帝，如果能讓索菲活過來，如果能讓所有的人都幸福、快樂，我寧愿一個人孤獨地死去?！?/br>
“你以為他們真的快樂嗎？”

“我……”

“你以為你的犧牲就可以換來他們的快樂嗎？”

“……”我疑惑了，不知該怎樣回答。這么多年，我始終沒有想明白我該怎么做。

昭轉(zhuǎn)過身，雙手捧起我的臉，深情而堅定地凝望著我的眼睛?！拔也恢绖e人怎么想，我只知道是你的愛讓我活了下來，我只知道我感到很幸福，我只知道我愛你。親愛的，我愛你！親愛的，你永遠不會失去我。不論我在哪兒，我的心都會留在你身邊。能夠遇到你，愛上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和幸福?！闭盐橇讼聛?，吻去我不斷涌出的淚水。

我們吻了很久，不知是吻得缺氧，感覺昏天黑地，還是太陽都羞澀地躲了起來，天色好像暗了好多。

“求求你，別再哭了。堂堂男爵，眼睛又紅又腫的，像什么。”

“你可比我會哭?！蔽易煊驳?，很不好意思。

“但我的眼睛不會像你這樣紅。”

“那是人種關(guān)系。”

“誰說的？”

“就是。”

我們到小溪邊洗臉，把頭直接浸到清冽的溪水中，抬頭時，我頭發(fā)上的水甩了昭一身，于是昭也向我甩水，我還擊，他跑，我追；他跳上赤兔，我也騎上銀劍；我們一前一后跑回去吃午飯。

我們打著，鬧著，我沉浸在幸福之中，沒想到當(dāng)天下午，昭對我的態(tài)度就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zhuǎn)變。

☆、第十章甄玉（1）

因為過了時間，我和昭的午飯就在廚房用了?？旖Y(jié)束時，母親進來，說有事同我商量，于是我讓昭先去休息。自從那次釘馬掌時，差點暈倒之后，昭便很自覺地每次飯后都平臥休息一小時。

母親跟我說了一些莊園的事。這些事都由母親決定，跟我說，只是讓我知道。然后母親說，她發(fā)現(xiàn)昭喜歡呆在書房看書，就把書房臨窗的那對單人沙發(fā)換成了長沙發(fā)。最后，母親告訴我，玉來電話說今天的火車，她已經(jīng)叫韋德克去車站接了。

我沒有想到玉會回來，去書房時，有點恍惚，心里咯咯的，感覺呼吸不暢。

昭閉目躺在沙發(fā)上，像是睡著了，胸前抱著一本書，紅褐色的皮質(zhì)封面，不用看，就知道是本精裝的，因為這段時間，昭一直在看。

那天昭第一次來書房，站在滿滿三面墻的書柜前，驚嘆過后，徑直打開一扇玻璃柜門，抽出的正是一本。昭說，他的德語不是很好，但是當(dāng)初每次跟克里斯汀?施拉科夫中尉一起去娜塔莉家的藏身處時，娜塔莉的父親就會給他講席勒，講席勒的生平、思想和戲劇，講席勒與歌德的友誼，講席勒超越康德的“理想主義”?！袄硐氲娜诵?，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該犧牲自己的自由。自由該在任何時空慶賀自己的勝利。”——（注：選自呂迪格爾?薩弗蘭斯基的。）。所以，在所有的德國作家，哲學(xué)家，戲劇家中，他最熟悉，也是最喜歡席勒。

可能因為同樣是醫(yī)生出身，我對席勒也最感興趣，最欣賞。當(dāng)年在學(xué)校里，我還扮演過（注：席勒的成名劇作。）里的卡爾，（注：席勒的最后一部劇作。）里的退爾。我把這個告訴昭，開始他不相信，我便隨意念了幾句里的臺詞，他驚喜地瞪大眼睛，然后就纏著我把席勒全集一本本地念給他聽。他的要求可高，不是簡單地朗讀，而是帶情緒的，帶色彩的，就像是在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