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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的見面是在病房里。而且,是她來見我。柳夫人這么多年來修養(yǎng)極好,表妹開門后才走進(jìn)來。我許久沒見她,坐在床上一時間不知道能說什么。她比之前瘦了些,穿著素雅卻處處精細(xì),銀白的頭發(fā)一絲不茍的挽在腦后,腰板仍舊筆直,站著的時候氣勢極為驚人。身后兩個穿著黑西裝的保鏢跟著,越發(fā)氣場驚人。就連隔壁床原本還在低聲交談的那個大哥和他老婆也蹲了下來,直愣愣的看著這個老太太。柳夫人站到我面前,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摸了摸鼻子,我就想下床,至少也沒繼續(xù)坐著的道理,叫了她一聲:“媽?!?/br>“坐著。”她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聲音仍舊嚴(yán)厲冷漠。我身體本來就差,也沒什么力氣,這時候只得訕訕的坐回去。不知所措的看著她。即使過了這么多年,我在她面前,也永遠(yuǎn)是那個不知道哪一步就會踏錯的孩子。柳夫人招了招手,身后的保鏢立馬把椅子給她挪了過來,她坐下,在病床邊,許久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她眼睛里的情緒不太對,后來才反應(yīng)過來,這似有若無的似乎是淚意。她坐姿端正,手放在膝蓋上,冷著張臉,好一會兒才說,“混帳東西?!?/br>“出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和家里說?”她的語氣很平靜。卻是質(zhì)問。說完這句話,她就像被抽空了力氣一樣,整個人都彎了下來,精氣神去了不少。不過很快的,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挺起腰桿,坐回那個冷漠優(yōu)雅的老夫人。我愣愣的看著她。在她低頭的時候,我也在發(fā)愣。這么多年,我從沒見過她這樣子過。無論是什么情況,哪怕是當(dāng)初把我趕出家門,名字從宗譜上劃掉,她也從未露出一絲平靜之外的神色。“柳,柳哥…”大明結(jié)結(jié)巴巴的叫我,看著我的眼神極為震驚,語氣也很古怪。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下意識的摸了一把臉,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哭了。淚流了滿臉,怎么擋都擋不住。***那天在病房里,我哭了個昏天暗地。我從沒這么哭過。這么多年,我自詡承受過無數(shù)壓力,也在任何情況下都扛下來了,爺們兒一樣的從不流一滴淚,那天卻在柳夫人的一句“和家里說”下號啕大哭,真真是傻逼到極點。柳夫人卻沒有更多的表情。她只是平靜的看著我哭,看著我哭的狼狽,然后把手帕遞給我,讓我擦干凈眼淚。她什么都沒有說。她一貫如此。做了什么,想著什么,從不對我說。這輩子說過唯一的溫情的話,也就剛剛才的那么一句。過了幾天,我被轉(zhuǎn)移到了特護(hù)病房,有護(hù)工照看,不消說,這是柳夫人的手筆。我走的時候,那個鄰床四十多歲的大哥拍拍我的肩膀。“沒看出來啊,你小子還是個富二代,怎么,和家里鬧矛盾了?”我沖他笑笑,應(yīng)下來,“嗯。”他湊近我,“你們這富二代挺苦的啊,是吧?那天她走進(jìn)來,嚯,我們都嚇了一跳呢?!?/br>我笑笑,柳夫人的確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從第一印象到現(xiàn)在,即使作為子女,我也沒法違背良心這么說。“她其實對我要求并不嚴(yán)格,”我搖搖頭,又不知道該怎么去形容,“只是我隨她的性子,都太硬氣,才沒辦法順著她來。”柳夫人一人帶著孩子撐著公司,一等一的鐵娘子,為人硬氣自不消說,我身為她的兒子,其實也是如此。只是在此之前,我被蒙了眼,以為自己軟弱可欺,從沒看清過。人似乎總是這樣,越是在最后,才越能看清一些東西,仿佛之前的前半輩子都白活了似的。如果那時候我不是沉默的接受,繼而用最激烈的手段抗?fàn)?,而是放下心防,誠懇的和她談?wù)?,或許不至于此。只是這種事永遠(yuǎn)也說不明白,如果不是在最后,我大概也不會有這種離奇的想法。這世上,父母與子女間,大多數(shù)是沒什么解不開的結(jié),多交談交談,大約就能通心了。我以前總當(dāng)這是雞湯文,現(xiàn)在也不得不承認(rèn)。***我的求生欲不強,柳夫人卻給我找了最好的醫(yī)生,開最好的藥。她做到這一步,我也沒法再說不想活著。我還是想活著的。我不是沒有牽掛,也不是一無所有,她這輩子就我一個兒子,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心情,即使我知她要強,我也不愿她承受。治療的過程很痛苦。具體怎么痛苦都不用說,只是效果卻是明顯的,尤其是對比我之前的消極態(tài)度而言。大明看我這樣子很高興。“柳哥,我就知道告訴你表妹她會有辦法的,”高高壯壯的漢子撓頭憨笑,“你努力點啊,別讓兄弟失望?!?/br>我白了他一眼,知道他這是為我好,到底應(yīng)了下來。我對柳女士說我想要回家看看。我的家不在這里,我的家在鄰市。她沉默了好一會兒,又出去和醫(yī)生談了談,最后才允許我回家。我很高興。以前總是煩著她這么管我,現(xiàn)在卻又覺得輕松。我胸?zé)o大志,生平最大理想也不過是做一條咸魚。現(xiàn)在倒是剛剛好。***乘車回家后我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是近年關(guān)了。老家過年氣氛濃厚,家家戶戶都能看出明顯的年味。我一路渾渾噩噩,直到下車才勉強清醒一些。宅子和以往差別不大。一樣的空曠古樸,磚瓦剝落,透著幾分寂寥。我沒能回自己的房間。柳夫人在她房間的對面給我安排了一間臥室,而不是我以往遠(yuǎn)遠(yuǎn)的隔在宅子另一頭的房間。我抽空回原來的房間看了看,一切如常,和我走的時候一模一樣。十幾年了都沒變過。我安心的在家里住了下來。身體仍舊不大好,我自覺精神比之前卻好了許多,有時候也能出去走動走動。我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陳陽。***看見他的時候,我正在保鏢的陪同下在距家不遠(yuǎn)的公園散步。公園的人不少,我卻一眼就看見坐在長椅上沉默的男人。我愣了一下,以為自己眼花。但是再看去,他確實還是坐在那里。似乎我的目光太刺目,他抬起頭,看見了我。再說什么看不見,假裝不認(rèn)識也就有些矯情。我沒太猶豫,走過去,坐在他身邊。“真沒想到你會來這里。”我說。我并不是沉得住氣的人,這么多年我很清楚,大概他也清楚。“嗯,”他應(yīng)了我,頓了頓,“因為想著你很可能會在這里,過來看了看,果然在這里。”我嘆氣。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