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土壤的腥腐氣息。

睜開眼睛，映入視線的是澄湛的天空，以及一輪正在沉入地平線的夕陽。

這地球上最普通的風(fēng)景，在他看來卻已恍若隔世。六年里，目力所及，不是幽暗無垠的太空，便是冰冷的金屬艙壁。

薛垣試著坐起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躺在一片土地上。土壤是純黑的，但并不粗糲，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樣稠滑，向四面綿延開去，只有他雪白的緊身太空服是這大片濃黑之中唯一的異色。橘紅的夕陽沉到了與他視線相平的高度，一些細(xì)碎的光在泥土上跳躍。

薛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部，太空服的頭盔依然完好。按動腕部的按鈕，氧氣面罩變成了顯示屏，出現(xiàn)一組數(shù)據(jù)：

【當(dāng)前坐標(biāo)：未知

大氣成分：氮78%，氧21%，二氧化碳0.03%，其它成分0.97%

大氣壓強(qiáng)：0.8×10^5N/㎡

地表重力：0.99G

地表溫度：26.5℃】

幾乎與地球的環(huán)境完全一樣。

難道……這里是另一個宇宙中的地球？

薛垣惘惑地舉目四望，周圍都是黑色的曠野，空無一人。

他記得清清楚楚，進(jìn)入“墻”之前的幾秒鐘，“阿爾戈號”探測器與“戀人號”都在他目力可及的范圍內(nèi)。但這里卻不見他們的蹤跡，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打開無線電設(shè)備，只有吱吱的噪聲，接收不到信號。

面罩上亮起一個紅色的警示標(biāo)識：太空服的氧氣所剩無幾。

猶豫了一下，薛垣脫去手套，試著接觸空氣。有微涼的風(fēng)輕輕拂過皮膚，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他打開面罩，小心翼翼地呼吸。

空氣是正常的。

這是件令人極度安心的事。薛垣摘下頭盔扔到一邊，柔柔的風(fēng)馬上湊了過來，像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輕拍他的臉頰，撩起他肩頭的金發(fā)。

天光慢慢暗了下去，暝色四合，繁星漸次綴滿了夜幕。

仰面觀察了一會兒星空，薛垣很快判斷出，這里不可能是地球，因?yàn)樘炜罩姓也怀鋈魏我粋€熟悉的星座。既沒有北半球標(biāo)志性的北斗七星，也看不到南天極附近的南十字座。這個天球是全然陌生的，布滿璀璨而不知名的星辰。

安全起見，他決定今晚就待在原地過夜，等天亮了再去尋找其他人。

原以為自己會失眠，沒想到這一夜居然睡得很踏實(shí)。這些軟滑的黑泥沒有黏性，不沾皮膚，讓他覺得自己好像睡在一大塊半凝固的巧克力果凍上。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

在充足的光照下極目遠(yuǎn)眺，薛垣發(fā)現(xiàn)了一些昨天沒有觀察到的細(xì)節(jié)：遠(yuǎn)方的地平線上有一處起伏的輪廓，仔細(xì)辨認(rèn)，似乎是一座火山。那么，這些黑泥應(yīng)該是火山泥了，難怪躺上去很舒服。

火山腳下，一個閃著金色光芒的亮點(diǎn)引起了他的注意。薛垣為之一振：這么高的反射率，人造物品的可能性很大，八成是“戀人”號墜落到了那里。

他立即向著那個亮點(diǎn)出發(fā)?？雌饋砗芙l知走起來才發(fā)現(xiàn)極遠(yuǎn)。這顆星球很荒涼，地表沒有植被，沿途的風(fēng)景單調(diào)無比。走了三個多小時，才大體能看清那個亮點(diǎn)周圍的環(huán)境。

令薛垣吃驚的是，那里似乎是一片農(nóng)田。地面平坦而整飭，被不同的顏色分割成幾個井然的小方格，有金黃，有碧綠。

亮光是從田邊一座不大的建筑物頂端發(fā)出來的，那建筑的樣子很怪，呈半球形，材質(zhì)看起來像是金屬，但已經(jīng)很舊了。

很明顯，這里是一處生活居址，而且應(yīng)該是人類建起的。

薛垣有點(diǎn)失望。雖然在這樣一個地方見到同類是好事，但他更想找到“戀人”和“阿爾戈”的下落。

又走了半個小時，他來到了那座半球形的小屋前。金黃的是麥田，碧綠的是菜地。如果那座小屋的樣子古典一點(diǎn)，倒是頗有“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的農(nóng)家樂味道。

菜地里有一個俯身勞作的人影，大概是在收菜。

“請問……”薛垣下意識地說出了中文。

那個人直起身子，回眸望過來。薛垣不禁詫愕：那居然正是祁漣。

祁漣身上穿的并不是機(jī)師駕駛服，而是極普通的襯衫和牛仔褲。袖子高高挽到肘部，祼露的小臂上沾滿泥土。

看見薛垣，他絲毫也不吃驚，只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好像薛垣只不過去別處串了個門剛剛回家。

“你……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薛垣一時竟有些語無倫次。他隱隱感覺哪里不對勁：祁漣好像變了。

不是說他的樣子變了，而是他的氣質(zhì)。眼前這個人，仿佛是一個跟祁漣長得一模一樣但性格截然不同的雙胞胎兄弟。那種孩子般的明朗活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樣的沉靜。只有被歲月沉淀過的人，才會有這種沉靜。

祁漣扯了一塊布擦掉手上的泥，起身向薛垣走來：“你什么時候到這里的？”

“昨天……嗯，昨天傍晚。”

祁漣點(diǎn)點(diǎn)頭，“你餓嗎？我給你做點(diǎn)東西吃吧?！?/br>
他當(dāng)然是餓了，可他眼下最關(guān)心的不是這個。左右看看，沒見到其他人的蹤影，薛垣又問：“阿爾戈號呢？考察隊那五個人到哪里去了？”

祁漣一臉平靜：“他們都死了?！?/br>
“……死了？！”薛垣駭然失色，“飛船撞毀了嗎？”

“不是?！逼顫i輕輕搖了搖頭，說了一句令薛垣十分困惑的話：“他們過完了他們的一生?！?/br>
這算什么回答？薛垣不解。死了，不就是過完了一生嗎？這和沒回答有什么兩樣？

祁漣指了指田地旁邊那座半球形的小屋，“這個房子，就是用阿爾戈號的材料建成的?！?/br>
“怎么可能？”薛垣的震驚比剛才更甚，“看這種磨損的程度，這個房子至少也應(yīng)該已經(jīng)使用了好幾十年吧？”

祁漣沉默少頃，嘆了口氣：“有一件事，我想還是盡早讓你知道比較好?！阌浀寐眯姓?號嗎？”

“當(dāng)然，怎么可能不記得。”

最初那一天，就是為了去尋找失蹤的旅行者1號，薛垣在偶然之間發(fā)現(xiàn)了無形之墻。那個瞬間的意義，直到現(xiàn)在才終于顯現(xiàn)出來：即使不說關(guān)乎人類的生死存亡，至少也改變了人類歷史的走向。

祁漣說：“它攜帶著一塊濃縮鈾238，在這里被找到了?！?/br>
鈾238的衰變物是鉛206。阿爾戈號考察隊里的地質(zhì)學(xué)家通過測定兩者之間的比例，確定了旅行者1號來到這里的時間。

“那個時間是，”祁漣注視著薛垣的眼睛，“六千五百萬年前?！?/br>
“…………”薛垣以為自己聽錯了。

六千五百萬年，那是從侏羅紀(jì)到公元世紀(jì)、從恐龍時代到人類時代的距離。

可是，旅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