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樺睡得很沉，腦袋低了低，靠在他的手上，就像是在點頭。

    “那我一定會放你走。”

    唐小樺醒過來的時候，是早上八點鐘，她的床頭放著半杯白開水，已經(jīng)冷了，杯子旁邊是喬波留下的字條，他的字好看極了：我去公司了，醒了打給我。

    她迷迷糊糊翻出手機，撥通了喬波的電話。

    “燒退了嗎？”

    “嗯?！眲倓偹训木壒?，唐小樺的聲音很悶。

    “昨天，”喬波說，“有個叫陶佑銘的人給你打電話?！?/br>
    “哦?！碧菩迦嗔巳嘌劬?，想著自己大概還沒和他說過要換工作的事，“我投了幾份簡歷，總得找個工作……”

    “我現(xiàn)在很累?！眴滩▍s打斷了她，“我們晚點再談這個，好嗎？”

    唐樺決定到T大工作。

    陶佑銘承諾給她教授的職位和她所需要的一切實驗條件，只要求她承擔(dān)兩門教學(xué)課程并參與一項由陶佑銘親自主持的科研項目——這樣寬松的條件已經(jīng)是陶佑銘能給出的極限。

    喬波坐在她的旁邊，聽她詳細地說明未來的工作安排，聽她說出一個又一個他根本不懂的專業(yè)術(shù)語和名詞——這只是告知，并不是商量。

    “唐樺?！?/br>
    被叫到名字的人愣了愣，他幾乎從來不會這樣叫她，“老喬，你怎么了？”

    喬波的心里很亂，他在想，如果他要求她不要去，不要走，她會不會答應(yīng)。

    她也許會答應(yīng)，但那一定是她委曲求全的結(jié)果。

    “我下個星期要去洛杉磯?！?/br>
    “去拍新戲嗎？”

    “是，去三個月。”喬波點點頭，“我想等這部電影結(jié)束了，就向你求婚?！?/br>
    唐小樺咽了咽口水，頭低得像只鴕鳥，她想說，你就這么說出來了還求個鬼，不用求了我答應(yīng)了，扯證時候照相的錢我出。

    但喬波后面的話，卻狠狠地戳碎了她粉紅色的夢。

    “但我現(xiàn)在覺得這是個好機會，我們都需要一點時間，好好考慮一下?！?/br>
    “杜喬波，你什么意思？”

    “這段時間，我們不要聯(lián)系了?！?/br>
    喬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公寓的。

    他記得唐樺哭了，這讓他覺得自己做錯了，唐樺是愛著他的，他不該把她這樣推開。但他太累了，他怕有一天自己會厭倦了無休無止的進退兩難，就像唐樺已經(jīng)厭倦了單調(diào)狹窄的生活。

    如果真的走到了那一天，喬波不敢想。

    他還記得，唐樺說，我不要和你分手。

    然后，他的記憶似乎斷了片，直到現(xiàn)在，他坐在南影大樓22層的辦公室里，面對著他的父親。他叫他喬導(dǎo)，在十四歲那年被他從外公家?guī)ё咧?，他跟著他生活在各種各樣的片場里，他不讓他叫他爸爸。

    或許十四歲之前，在他們少得可憐的幾次見面里，喬波是叫過他爸爸的，但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

    “你安心去洛杉磯拍戲，不要再和她聯(lián)系?！眴虒?dǎo)說，“我可以向你承諾，的宣傳和院線安排會一切順利?！?/br>
    “好?！?/br>
    他說完起身要走，卻聽到那個人在背后叫他。

    “喬波，值得嗎？”他說，“你為她做到這個份上，到頭來，也只不過是她人生列表里的一個待辦事項，和那個叫姚宇的年輕人一樣，挑個勾，完成了，團成紙團扔掉?！?/br>
    他不想聽，關(guān)于唐樺的一切，他都不想聽。

    “你是我的兒子，我不能看著你成為別人生命里的附庸?！?/br>
    “你想多了。”喬波說，“喬導(dǎo)。”

    喬波去洛杉磯的那天，老黃難得的親自去送他。

    老黃說你太沖動了，喬維再怎么狠，不可能拿錢開玩笑，一部電影投進去幾千萬，他不可能為了要挾你們分手就讓公司血本無歸。

    喬波說，我知道的，我只是真的覺得我們應(yīng)該冷靜一下，好好考慮未來。

    “再說，她剛剛換了新工作，不能再為電影的事分心?！?/br>
    老黃點頭稱是，說認識唐樺這么長時間，還沒見她那么憋屈過，如果不是礙著喬導(dǎo)這個身份，她早炸了。

    然后老黃又說，你果然是放不下的。

    “我早說過你們不是一路人?！崩宵S說，“唐樺很好，她好極了，她簡直就讓我想起喬維年輕的時候……”

    老黃自知失言，閉上嘴專心開車。

    他想說，唐樺像極了年輕時的喬維，聰明又有才華，總能牢牢地把控自己的命運，他們想做就能做，想要就能得到，他們是上天的寵兒，他們有罪。

    他們太耀眼，總會把身邊的人刺痛。

    然后，他又覺得不是的，喬維是侵略的，霸道的，而唐樺卻是跳脫的，隨意的。

    想到這里，他偷偷看了看副駕駛位的喬波，他和他mama很像。

    “老喬，”他說，“要到機場了?！?/br>
    “嗯?！?/br>
    喬波點點頭，按下了手機屏幕上的發(fā)送鍵，一條信息發(fā)送至唐小樺：

    我走了。

    收到喬波的信息時，唐樺已經(jīng)在T大地球科學(xué)學(xué)院，陶佑銘的辦公室里。

    她低頭看了一眼，并沒有回復(fù)。

    陶佑銘把一套簽好字的合同以及人事關(guān)系轉(zhuǎn)入材料交給秘書，幾秒鐘便完成了原本繁瑣的入職手續(xù)。

    “唐教授，歡迎你的加入。”

    同陶佑銘握手的那個瞬間，唐樺覺得，之前那六個月的時光像是一場迷夢，現(xiàn)在她的夢要醒了。

    ☆、21

    十二月的北京，初冬。

    唐樺得知首映式的消息時，正窩在溫暖的辦公室里，一邊吃薯片，一邊修改下個星期要用的環(huán)境生物學(xué)課件。扎著兩條子麻花辮的女學(xué)生偷偷溜過來找她，說今天陶院長開會去了，實驗也已經(jīng)做完了，能不能早走一會兒？

    唐樺把薯片袋子遞到她跟前，“干嘛去？”

    這是下午四點鐘，根據(jù)陶佑銘的要求，研究生必須在實驗室工作到下午五點以后。女學(xué)生低著頭，支支吾吾地說今天是的首映式，她是姚宇的粉絲，好不容易才弄到了入場券。

    她這才意識到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了。

    唐樺是T大地球科學(xué)學(xué)院的教授，回到母校任教已經(jīng)三月有余，除了參與陶佑銘院長主持的國家重點研究項目之外，還承擔(dān)了兩門本科生基礎(chǔ)課程的教學(xué)任務(wù)。唐老師語言風(fēng)格輕松幽默，為人隨和從不點名，深受學(xué)生喜愛。

    女學(xué)生對著她甜甜地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她知道唐老師向來好說話，這次一定會放她走的。誰料，唐樺卻從抽屜里翻出一張研究生管理規(guī)定，指著上面的第六條，逐字逐句念地道，“研究生工作日早上八點到實驗室，晚上五點后方可離開，病假需校醫(yī)院出具相關(guān)證明，事假需由陶院長親自批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