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慧明突然問道：先生憂愁的是什么？

裴禹注目他一刻，許久方道：我方才恍若行于山間，一路劈倒雜木而上。然而愈向山上行，越覺眼前荊棘叢生。我心知劈開前路，便得等得峰頂。只望著那山巔本就在眼前，可心中卻陡升煩惱。

慧明道：亂象皆由心生，先生是勞心過了。停了一停，忍不住又道，可知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裴禹眉梢微動，半晌卻是輕笑了一聲，他唇角揚(yáng)起，眼目中卻無笑意，道：大和尚可知我回頭看來路時，見得的是什么？他見慧明微笑搖頭，長聲道，我身后已是萬丈懸崖，早無來路。

慧明微露異訝，卻轉(zhuǎn)而抿去，只道：荊棘懸崖再可怖，亦都不過是幻想。先生說要靜心，便是去凈心中這戾氣。

他話里話外的意思，裴禹聽在耳中，只喟然一聲笑道：我是無回頭路可走的。

慧明與他淡然相視許久，終是點頭嘆息了一聲。

兩人步出洞窟時天邊已見夕陽霞色。裴禹道：今日多有叨擾，不過卻還有一事相煩。見慧明合掌而笑，便道，這河洛一帶乃是華夏先民發(fā)祥的所在，山河多豐饒壯闊，只是無暇一一領(lǐng)略瞻詳。我聽聞寶剎中有許多洛城一帶的地理志，若得一觀，倒也彌補(bǔ)些許遺憾。不知法師可愿讓我開開眼界？

慧明笑道：先生真是消息靈通。確是有些異志筆記，是前輩僧人傳下的，如今存在山寺中。不過數(shù)目卻也頗龐大，這匆匆一眼，只怕也看不得什么。

李驥在旁察言觀色，道：先生，今日天色將晚，回程的路不便走，不如央法師賜個住處，明早再行。

裴禹道：你卻憊怠，轉(zhuǎn)而向慧明道，今日已多叨擾。

慧明見他二人這樣一唱一和，微微一笑道：先生何必如此。這本也無妨，既然方才正還說起地理志，不若便山寺中請吧。

于是三人轉(zhuǎn)道向山寺中去，一路上遠(yuǎn)遠(yuǎn)已有小沙彌迎過來?；勖鞯吐暦愿懒耍D(zhuǎn)而向裴禹道：我已安排二位的食宿，等諸事停當(dāng)，便請先生去客堂中觀書。

裴禹聽了，含笑道：多謝。

等到了掌燈時分，有執(zhí)事僧人將裴禹李驥請至客堂，慧明已候在那里。裴禹只見案上滿滿疊放的盡是書卷，亦微感詫異，繼而笑道：我原還曾想，可將這些文書軍謄抄下來帶回西京，此時看來，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慧明道：我從前閑時，也曾謄出些個副本，倒正可贈與先生。

裴禹聽他竟自己說出這樣話來，心中大喜過望，不由道：法師如此慷慨，在下實在受之有愧。

慧明淡淡道：文字書卷便是為了流傳世間，狹隘私藏于暗室，是最沒意思。讀書卷使人不出斗室而知天下，亦乃一大樂事。

裴禹由衷道：法師果然有大境界。又道謝兩番，方坐在案前細(xì)看。只見書卷俱按類別碼放，一列列看去，直看到水文一項。他抬手略略翻檢，過在其內(nèi)擇出范懿所說的洛河水文考，只是薄薄一本么，待翻到后面還有幾幅手繪地圖，標(biāo)注甚為詳盡。

慧明見他翻出這本，笑道：先生可是會挑，這一本卻不能相送。

裴禹心中狐疑，口中卻笑道：為何？

慧明道：這書是指這一本孤本了，況且先生看的這幾張圖樣，俱是前朝名家手繪，我實在不忍割愛。又道，這書其實本倒是一式兩份，只是先生之前兩年，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裴禹道：原來在我之前也有人喜愛這些，可不是卻是什么人？

慧明道：是洛城中趙將軍的一位幕僚。

裴禹眉頭不易察覺的一抖，不動聲色道：哦？

慧明笑道：那時是趙將軍親自來這山寺，要重金求這書。我不解他是何意，他說是為了贈一位友人。我感其誠意，便將其一送與他。后來過了旬月，城內(nèi)又有位文生來此謝我，原來那書便是送與他的。

裴禹道：這人是誰？能得趙將軍如此青眼。這樣大費周章，親自求書相贈，必不是尋常的交情。

慧明道：這人是城內(nèi)軍中的參軍，我雖不深識，也覺他年紀(jì)雖輕，言談確是頗得意趣。他后來于這山寺中又來過幾次，我曾與他論道說法，也甚投契。

裴禹輕輕哦了一聲，卻似不經(jīng)意般轉(zhuǎn)頭掃了一眼李驥。李驥見得裴禹的眼色，略一踟躕，微微躬身笑道：我少年時有個一起游學(xué)讀書的舊友，聽說后來便投在洛城軍中。他便甚喜愛讀地理異志，名叫陸攸之，法師說的莫不是可巧就是他？

慧明聞言倒是一愣，隨即道：正是。

李驥面上微微變色，卻聽裴禹笑道：這世上哪有這許多湊巧事。幾面之緣，姓名也未必記得真切。

慧明笑道：出家人不隨口應(yīng)答敷衍，確是這一位。當(dāng)日我見得趙將軍在那書頁上寫了洛水攸攸，其源流長幾字，后來聽聞這文生自報家門叫做陸攸之這樣對榫，是不會錯的。

裴禹聽了題贈的那八個字，微微哦了一聲。擱下手中書卷，又揀起一卷展開，似是讀了起來。

第43章：浮沉各異勢

此后二三日，裴禹與李驥便都在龍華山中。除了慧明相贈的筆記，其余的均由李驥另行抄錄，頭一份便是洛河水文考。慧明見此情狀，只當(dāng)裴禹是真有心搜集當(dāng)?shù)氐乩砦臅参催^意。第三日過了午后，李驥捧了書卷見裴禹，卻見裴禹處還有個衛(wèi)士模樣的，饒是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裴禹見了他便道：準(zhǔn)備回營吧。

李驥道：今日便走？

裴禹笑道：你還留戀起此間了不成？見李驥忙不疊搖頭，忽而又冷笑道，今夜便趕回去，我看別錯過明日升帳的好戲。

李驥便去準(zhǔn)備。他倆人來此本就輕裝簡行，也沒什么需格外拾掇的。李驥只撿著個空問那衛(wèi)士：小哥看著恁的眼熟。

那衛(wèi)士施禮道：我是閔彧將軍跟前的，閔將軍遣我來此向監(jiān)軍通報些事。

李驥聽了，微微點了點頭，也未再問。

近晚時分，一行人已近營盤。裴禹向那衛(wèi)士道：你且先回去。

那衛(wèi)士道：閔將軍有些事怕是還想與監(jiān)軍當(dāng)面說。

裴禹道：我心中有數(shù)。你只轉(zhuǎn)告他，該如何便如何。

那衛(wèi)士略遲疑片刻，便道遵令而去。裴禹勒住馬韁暫且不行，轉(zhuǎn)而向李驥道：你回營后就把水文考交給范懿，叫他好好經(jīng)心。又道，我今晚要去見尉遲遠(yuǎn)，你辦好了范懿的事便去著人安排，切記莫教閑雜人知道。

李驥輕聲道：可是軍中生了什么波瀾？

裴禹冷笑道：饒不過是些許波瀾，不礙事。只是有人耐不住，還自以為生起了恁大的風(fēng)浪。

次日，西燕軍中尉遲遠(yuǎn)升帳，營中諸將俱在。眾人見裴禹與尉遲遠(yuǎn)同居上首，各自心中皆有各自的猜度算盤，只都不做聲。

尉遲遠(yuǎn)先問了陣前土山工事修筑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