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沒有其他家具，只有一扇門，一扇被呢絨窗簾遮蔽起來的窗戶。一道刺眼的燈光從頭頂投射到黑色的地板上，明晃晃地形成一個發(fā)亮的圓形，灰塵正在強光下毫無規(guī)則地跳動。

客人在座位上紋絲不動，門開了，從門外走進一個女人。她穿著件修車行的工人常穿的深炭灰色連體服，瘦得皮包骨頭，火紅的頭發(fā)亂蓬蓬的。當她走到燈光下時，強光造成的影子在那張骷髏似的臉上留下幾片nongnong的黑色。

客人打量她，他們之間沒有屏障，連一張桌子都沒有，這樣的距離很危險，舞臺式的照明會令人拘謹不安，但是這個女人絲毫沒有感到局促，自然地放松著，目光緊盯著黑暗中的客人。她在光照下像一根沒有用過的火柴。

“你好?！笨腿苏f。

“你好，委托人先生?！奔t火柴說。

“我不是委托人?！?/br>
“哦對，我聽說過。這不是個尋常委托，聽說你只想看看我，也許你還沒決定是不是要由我來接下這個任務，你想看什麼呢？我可什麼都沒帶?！?/br>
客人轉開了目光，就像對待一個不太熟悉的朋友那樣缺乏交談的興致，但又不想太失禮，因此只能顧左右而言他?？腿藛枺骸澳憬惺颤N名字？”

紅火柴說：“我沒有名字，他們都叫我紅安娜?！币菗Q成別人，此刻應該表現(xiàn)出驚訝，畢竟在這個隱秘的圈子里這可不是個默默無聞的稱呼。然而客人的反應不太熱烈，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說：“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來這里，通常你們這樣的人都不愿意站在燈光下?！?/br>
“通常來說是這樣，不過偶爾也有例外。”

“比方說呢？”

“這是我和中介人之間的秘密?！奔t火柴把瘦骨嶙峋的雙手架在平坦干癟的胸前，她是個讓人沒有食欲的女人，像癮君子，輕輕一推就倒下?？僧斔驹跓艄庀聲r，客人察覺到她同時又是個力大無比的女人。紅安娜什麼都沒有帶，她自身蘊藏著很多不為人知的道具?？腿嗽诜块g的黑暗中笑了笑，盡管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紅火柴還是聽到了，她說：“這也犯不上笑啊。”

幾分鍾後，她離開了房間。

客人開始等待下一位訪客，這些人不會按時到來，有時他需要在這里等待幾小時，甚至一兩天，有時他也會離開，多數(shù)在白天，離開時不慌不忙，從一道狹窄的小樓梯下來，穿過馬路，往對面的地鐵入口走去。客人穿一件灰撲撲的大衣，戴著鴿灰的絨線帽，滿臉胡子一直長到耳根，這麼一來，等他把胡子剃干凈就再沒人認得出他了?？腿藦娜莶黄鹊牡刈哌M地下通道，誰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坐地鐵離開，也許只是在里面待了一會，甚至有可能在某個單人洗手間和其他替身交換了衣服。到了晚上，客人準時回來，繼續(xù)在那個空無一物的小房間等待。

艾迪森從走進這個房間開始就一直在做同一件事，將一枚帕拉貝魯姆子彈從麼指和食指間的指縫運送到無名指和小指之間，接著再返回，周而復始。這是街頭魔術師的伎倆，客人觀察著他手指的動作，發(fā)現(xiàn)這些指頭像機器一樣每次分毫不差。艾迪森并不是在賣弄，這是排遣寂寞的方式，因為他常常需要長時間在同一個地點守候。他有一雙穩(wěn)定刻板的手，一張面無表情的臉。艾迪森玩弄子彈時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這件毫無意義的事，這令客人想起曾在印刷工廠見過的一臺送紙機，每個部件都在精確運作，三個取紙吸盤配合軸輪將紙張送進滾筒，轟鳴的機器聲有節(jié)奏地響著，令人著迷。即使在這樣安靜的空間里，客人依然能從艾迪森運動的手指間聽到咯吱咯吱的骨節(jié)聲。這一次他們幾乎沒有交談。

又過了一天，狼人山姆來到這里。

山姆是個年輕人，長相英俊，一頭濃密的深棕色卷發(fā)，笑容十分迷人。他來時也像紅安娜一樣沒帶任何額外的物品，但在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鏡?？腿藢λ械皆L者一視同仁，并沒有為這個看起來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準備座椅。山姆以一種美國青年特有的隨意姿態(tài)站在客人面前，隨後開始四面打量這個空蕩蕩的房間。

“我叫山姆.格雷?！鄙侥氛f，“你可以叫我山姆，也可以像別人一樣叫我狼人。”

“他們?yōu)槭颤N叫你狼人？”

山姆露齒一笑：“在軍隊里每個人都有外號，先生?！?/br>
“你參加過很多戰(zhàn)役嗎？”

“是的。”

“哪些？”

“海灣戰(zhàn)爭、索馬里戰(zhàn)爭還有波黑戰(zhàn)爭。”

“你的年紀看起來可不太像。”

“這也是他們叫我狼人的原因之一?！闭f完，山姆低頭看看腳下，他看到頂燈劃出的亮圈，“不過除了這一點好像也沒有更多別的原因，我可不是什麼變狼妄想癥患者，我來這里只是想找一份活干，聽說你能給我好工作?！?/br>
“我不能?！笨腿讼癞敵趸卮鸺t安娜一樣回答山姆，“我只是看一看?！?/br>
“明白了?！鄙侥氛f，“我有多少個競爭者呢？”

“我只能告訴你有很多，但他們未必是競爭者，有可能他們都是你的同伴?！?/br>
“先生，其實我們互相之間并不怎麼合得來，你試試看把不同種類的動物放在一個籠子里，最後恐怕會死傷慘重?！?/br>
“不同種類的動物和不同性格的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群體?！笨腿苏f，“想想看人群中會有多少故事。除了憎恨、嫉妒和勾心斗角，甚至還可能會有愛?！?/br>
山姆朝他微微一笑：“先生，我按照你說的想一想，真是激動人心。我該如何去爭取以獲得你的青睞？”

客人看看他的眼睛，山姆把鼻梁上的眼鏡摘下，當他微笑時，客人雙頰刺痛，發(fā)麻似的血液上涌使他渾身發(fā)抖，那是腎上腺素在起作用，這種感受令人很不安穩(wěn)──雖然房間密不透風，卻像置身野外被饑餓的孤狼虎視眈眈地盯視著。

山姆走後，客人在房間里停留了大約半小時，似乎在思索過去見過的每一個人，然後他像往常一樣打開門走下樓梯。來到門口時，客人的目光向街道兩頭掃了一遍，這時能夠看到一片深灰色的街景，就像他的大衣一樣，天色正在變暗，路燈一盞接一盞地點亮，仿佛有個看不見的點燈人在街頭逡巡。為數(shù)不多的行人在街道上走來走去，對面公寓窗戶里一對年輕夫婦正在爭執(zhí)，墻角邊幾個流浪漢圍著汽油桶烤火。

他在街邊站了幾分鍾，終於打定主意邁開步子往前走，首先避開那些流浪漢，然後往對面的地鐵站走去。這段路并不長，只需幾分鍾就能到達，當他即將走出巷口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