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室的氣氛更加詭異。

卡羅爾顧不得腦內(nèi)掙扎的思緒，捂住口鼻，生理嗅覺的刺激讓她回到現(xiàn)實，現(xiàn)實和思想概念，rou｀體與靈魂，并不是徹底分離的。她內(nèi)心的惡心和生理的惡心交融在一起，變成一種先入為主的敵意。

“走吧，夫人，讓我們進(jìn)入下一個房間?！备ヌm茨先一步走過去，掀開墨綠色天鵝絨的一角，引導(dǎo)她去往下一個地獄。

44

卡羅爾跟著弗蘭茨走去，瞬間，她感覺自己變成了跳進(jìn)兔子洞的女孩。也許是因為里面暗暗的，什么也看不清。

“殿下？”卡羅爾問道。

弗蘭茨沒有回應(yīng)她，她唯一聽見的，只有她自己的回聲。那聲音真是空靈，在黑暗的房間徘徊不斷。漸漸地，卡羅爾幾乎認(rèn)不出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因為那聲音在黑暗之地一次又一次回響，不知道與場地周旋了多少次，才沉靜下來。而它徹底消失的瞬間，卡羅爾的顱內(nèi)還殘留飄渺的回音。

猛地，她的后頸好像被針刺了一下，徹骨的涼意從后背蔓延，隨血液和神經(jīng)傳遞，最終竟然把她的身體制服——她感覺自己無法動彈，好像被某種無形的東西按住，她的腳被釘在地上，身體近乎凝固。也許，那種奇異的感覺持續(xù)了一會兒?？_爾無法分辨是很久還是一會兒。如果不是她的身體凝固在黑暗之中，那就是黑暗將她的靈魂凝固在虛空之中。她無法辨認(rèn)空間與時間，因為一切標(biāo)準(zhǔn)都煙消云散。

在這混沌中，她窺視著極端自由主義的墓志銘——當(dāng)一切尺度都子虛烏有，時空也隨著尺度變得子虛烏有，而感覺（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和味覺）都隨著消失的尺度而變得模糊。人的感官極其容易被自我欺騙，而客觀尺度的核心消失之后，殘余的弱勢感覺變成一個傀儡之王，人性深處暗涌的潛意識，沖破道德枷鎖，一下子駕馭了傀儡之王，開始洋洋得意的獨裁統(tǒng)治。

卡羅爾需要用理性去克制胸腔里奔騰的黑暗，而黑暗中，諸如傲慢、嫉妒、貪婪、暴怒、懶惰、暴食和色｀欲的罪惡，都莫名其妙地，隨著消失的尺度，煙消云散了。在空無一物，只有自我的世界，七宗罪不復(fù)存在，因為這些罪惡甚至沒有一個被施加的對象。

在這里，一切聯(lián)系都斷絕了，一切介質(zhì)都消失了？

不，卡羅爾睜開眼，她看見無盡汪洋中，純粹的，精神態(tài)的，巫術(shù)之水向她涌來——僅僅是一瞬間。在靈感突破認(rèn)知力的一瞬間，她引以為豪的理性被解構(gòu)成已消失的尺度法則中推理演算的一部分，她看見了——她理性的神龕已是空無一物。那現(xiàn)在，她所運用的理性法則是什么，難道是本體消失后，徘徊在虛空的視覺殘留？

卡羅爾感覺自己漂浮在空中，而不是被什么吸引向大地，引力消失了？

不，她認(rèn)識只是她對引力的感知隨著消失的尺度而紊亂，現(xiàn)在她沉溺在黑暗的巫術(shù)之水中，安吉莉亞就在她的面前——她就在巫術(shù)之中，被解構(gòu)成一點點兒的粉末，她溶解在巫術(shù)之水中，因而無處不在。

突然，光回來了！一切尺度和感知都回來了。

卡羅爾的四周都是她自己，她的前后左右上下，都是她自己，她站在一個鏡子房間里，一切所見都是她的本體之鏡像。

弗蘭茨消失了，他將她遺棄在這個只有自我的，迷幻的自由墳?zāi)怪小?/br>
卡羅爾轉(zhuǎn)圈，摸著她的鏡像，依靠像與像之間萬花筒般的視覺效應(yīng)，探尋出口。

一切因果關(guān)系，一切邏輯，一切事物的始終，都不可能一下子被剔除，她的認(rèn)知尚未被瘋狂擊倒，她的理智靠著“視覺殘留”強撐。瘋狂——這怪物，用盡渾身解數(shù)要使她屈服，但是她絕不會朝這偏激強權(quán)的個人意志低頭。

鏡子房間好像無盡的迷宮，怎么走也找不到出口，卡羅爾甚至懷疑自己貼著的面，是個圍和的面，卻不是連著入口和出口的面。

她心一橫，伸出手指（她還帶著枷鎖）費了不少功夫，才把指頭咬出血。她走到自己的鏡像前，用血作下標(biāo)記，瞬間，這個虛幻迷離的空間里多了不少紅點?？_爾一邊走，一邊貼著墻壁用血液做標(biāo)記，哪兒沒有紅色的血，她就往哪兒走。

光影迷幻的空間使卡羅爾頭暈，脖子到耳根的地方甚至有些麻麻的刺痛，不知是因為空間幻覺還是身體問題，她的腳越發(fā)沉重。盡管如此，她還是要拖著身子，一路流血，一路前進(jìn)。

外面的光越來越亮，卡羅爾看見了不被鏡面反射的地方。那是一個洞口，外面是明亮的，幾乎可以說是神圣的自然光。光從外面打來，而弗蘭茨——她的敵人，正站在洞口，漂亮的臉上是他特有的天真和殘忍。他戴著白手套，優(yōu)雅地對卡羅爾鼓掌：“您的確非常的有吸引力，不是外表，這種魅力早已超越了外表?！?/br>
“那還真是感謝您的稱贊?！笨_爾有些虛弱地回應(yīng)，帶著一種刻意的諷音。

“你從這個鏡子迷宮里看出了什么？”弗蘭茨好奇地問。

“一個濫用權(quán)力者的胡作非為?！笨_爾說。

弗蘭茨有些煩躁地別過臉，卡羅爾的回答總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斜著眼睛，用試探性地聲調(diào)說：“難道您真的沒感受到‘它’嗎？”

“那首先，您得告訴我，‘它’是什么?！?/br>
“啊，‘它’就是一種……瘋狂的原型。”弗蘭茨捂著嘴小聲道。

“我無法理解一個瘋子的世界?！笨_爾有些厭惡地說。

“我原以為，您也是一個瘋狂的女士?！?/br>
弗蘭茨轉(zhuǎn)身，望著外面——洞口下面是高高的崖壁，下面是一座斗獸場。此地的地形十分有趣，他們在修道院里墓xue里開鑿出一條道路，正好連接上古代皇家斗獸場的上面，從這個洞xue向外望去，就像在特等席上欣賞斗獸表演一樣。

卡羅爾走近，望著下面——什么也沒有。

這地方早已廢棄，貴族們不再熱衷于斗獸表演。從很早開始就是這樣了。他們的娛樂方式從騎馬，狩獵，戰(zhàn)斗，觀看廝殺，漸漸過渡到舞會，欣賞繪畫，演奏樂器，享受愛情……就是這樣，很多東西都是這樣，不僅僅是文明。從rou｀體的，戰(zhàn)斗的，野性的歡愉過渡到精神的，交際的，人性的歡愉，這就是一種進(jìn)化，一種遞進(jìn)關(guān)系。而個人與集體，自由與規(guī)則，意愿與行為，概念與實際……還有其他某些東西，也是如此。利用權(quán)勢對此自然發(fā)展進(jìn)行強行控制，必定是對文明的扼殺之刑。權(quán)勢本身是無罪的，但是居心不良的人利用它來達(dá)到自己可悲的，可笑的，短淺的目的。那是有罪的。

“夫人，難道您真的沒感受到‘它’嗎？”弗蘭茨有重復(fù)了一句。

“我感受到您的狂妄自大，胡作非為?！笨_爾對弗蘭茨說。

“那只是……表象而已?！备ヌm茨有些失落，意外地，這失落不像是他裝出來的，轉(zhuǎn)瞬間，他臉上殘余的失落被他獨特的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