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好了挨罵挨打的準備——如果當真只是挨罵挨打，倒也好了；就怕陸雪征大發(fā)雷霆，那他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只能是束手待斃。

然而陸雪征并沒有大動肝火，只是走到他面前，用手指點了點他的太陽xue：“你這腦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

戴國章深深的低下頭，無話可答。

陸雪征放下手，慢慢踱到了戴國章身旁。沉默半晌后，他沉聲說道：“平白無故燒了人家的鋪子，是應(yīng)該賠償?shù)?。我去找個中間人牽線，和那個什么師長聯(lián)絡(luò)一下。到時我出錢，你出面，回北平把這件事情解決掉。”

戴國章深知一間大皮貨店的價值，這時就面紅耳赤、愧疚已極：“干爹，我……”

陸雪征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大哥哥，以后長點腦子吧！”

陸雪征把電話打到了唐安琪那里，拜托他去聯(lián)系那位北平師長；戴國章則是滿面羞慚的告辭離去，返回北平善后。金公館一時恢復了安靜，陸雪征見李純下了樓，便讓他去把金小豐叫過來——盛國綱還在家中，等著他派人前去商議正事呢。

李純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走回樓上，片刻之后咚咚咚的跑下來了，神情有些驚惶：“干爹，金哥病了，身上熱的燙手?！?/br>
陸雪征聽到這個消息，不禁皺眉——金小豐這人有個特點，即是平日健壯如牛，可每隔一年，必會在冬天大病一場，仿佛是故意要把日常的小病小災積攢起來，到那特定時間進行一次總爆發(fā)一樣。

李純來的時候不長，還沒有掌握金小豐的生病規(guī)律，這時就惶惶然的不知所措：“肯定是因為他昨夜穿的單薄，受了寒風。”

陸雪征先不管他的病情，只想此次奉天一行，本來是想讓金小豐去的，然而這家伙忽然病倒，戴國章也是麻煩纏身，最得力的兩位全派不出去；旁人能力有限，又不放心讓他們?nèi)オ毊斠幻妗吘鼓鞘莻€陌生地方，一旦失手，旁的不論，首先就壞了他陸雪征的名聲！

思來想去的沉吟片刻，他把盛國綱的地址紙條拿出來交給李純，口中吩咐道：“你開車去唐家，把這個給韓棠，就說這筆生意交給他了?！?/br>
李純接到任務(wù)，馬上出發(fā)，同時把金小豐拋去了腦后。陸雪征在樓下客廳中長久的徘徊，試圖將頭腦中的紛亂思緒理出眉目，也沒有去探望金小豐的打算。直到一小時后，他思路清晰、心情平靜了，這才轉(zhuǎn)身上樓，前去關(guān)懷義子。

金小豐孤零零的躺在床上，通體guntang，火炭一般，嘴唇都發(fā)白干裂了。

陸雪征從來不進干兒子們的房間——他是別人手里的槍，干兒子們也是他手里的槍。對于一把槍，似乎不必抱有感情；可是金小豐戴國章這一批人，畢竟是跟他久了，所謂日久生情，他沒法把自己的心完全變成鐵鑄的。

金小豐的房間寬敞明亮，略顯凌亂，除此之外再無特色。陸雪征走到床前彎下腰，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而他明明是燒到昏迷的程度了，此刻卻像心有靈犀一般，忽然睜開眼睛，望向了陸雪征。

然后他動了動干燥的嘴唇，發(fā)出了喑啞的聲音：“干爹?！?/br>
陸雪征對他笑了一下：“時候到了，活該要病。吃點藥、休息休息就好了，別怕?！?/br>
金小豐的喉嚨發(fā)炎，實在是發(fā)不出聲音了。眼神迷茫的凝視著陸雪征，他的神情忽然顯出了孤獨與憂傷。

陸雪征不再理他，出門親自去給他端水拿藥。

陸雪征坐在床邊，把金小豐扶起來摟到胸前，喂他喝水吃藥。金小豐似乎是不好意思了，想要自己坐好，然而力不能支，一個沉重的大腦袋晃了兩晃，最后還是向后仰靠在了陸雪征的肩膀上。

金小豐一直是處在昏睡中。

根據(jù)經(jīng)驗，他知道自己一旦病倒，就至少要躺上兩三天，不過應(yīng)該總不至于病死——只要能夠得到照顧的話。

白天會有仆人為他端茶倒水，夜里是李純看護著他。到了第四天凌晨，他出了一身透汗，頭腦漸漸清楚起來，可是四肢完全無力，精氣神也被抽空，好像一輩子都沒有吃過飽飯了。

他知道這是好轉(zhuǎn)起來的兆頭，所以靜靜的仰臥在床上不言不動，想要等到天亮之后，去喝一點稀粥。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窗外的夜色是越來越淺淡了，但是冬季夜長，所以也估摸不出大概的時間。正在此刻，房門忽然有了開關(guān)的響動；隨即是李純哈欠連天的發(fā)出含糊問候：“干爹啊……”

金小豐想動，然而動不得，胳膊腿兒都不聽了使喚，只聽陸雪征低聲問道：“今天好些了嗎？”

李純接二連三的打哈欠，哼哼唧唧的答道：“昨天下午又吃了一遍藥，好像燒的不那么厲害了?！?/br>
一陣微風拂過金小豐的面頰，他知道那是陸雪征走到自己面前來了。

一只干燥溫暖的手覆到了他的額頭上，停留許久后似乎還是不能確定溫度，于是他的眼前漸漸暗下來，鼻端隱隱嗅到了陸雪征的氣息。

陸雪征的額頭，貼到了他的額頭上；兩個人的身體，已經(jīng)擁有了相同的溫度。

恍恍惚惚中，金小豐聽到陸雪征吩咐李純：“上午可以喂他吃點米粥。現(xiàn)在還早，繼續(xù)睡吧！”

奉天之行

在金小豐捧起大碗開始吃干飯時，韓棠已經(jīng)到了奉天。

他選了一個胖墩墩的小男孩子隨行——陸雪征親手培養(yǎng)出來的干兒子們，自然各個訓練有素；然而干兒子們再出去招兵買馬，就不一定會引來什么貨色了。幸而這幫良莠不齊的家伙各為其主，大部分連陸雪征的面都難得一見，也不勞陸雪征為他們費心。

于是韓棠在一番思量謀劃之后，就帶上了這么個十二三歲的胖小子。

胖小子瞧著憨厚，其實是個惡狠狠的小壞鬼，天生的賊坯子，可惜落到韓棠手里，正是一物降一物，他那資歷和頭腦都有限，必然不是韓棠的對手。韓棠在抵達奉天之后，帶著胖小子尋找到了盛國綱的那根眼中釘。在眼中釘?shù)恼焊浇鼇砘亓镞_了好幾天，他心里有了數(shù)，這日就把胖小子打扮成了長袍馬褂的小少爺模樣，又給了他一把槍，如此這般的吩咐了一通；自己則是換上半舊衣褲，頭上扣了頂大棉帽子，做那貧苦的百姓模樣，手里又拎了一只小包袱——天冷，他凍的兩只手沒地方放，哆哆嗦嗦的往包袱里插，順勢就握住了藏在其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