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一滯，啞著嗓子問：“這畫是你先前所說的那位莫清安所作？”

柳婉靜默了片刻，悠悠地地嘆了一聲后才回答：“是的。這是他贈予我兄長的及冠禮。”

莫居不語，靜靜地盯了一會兒那個刺目的紅印章，最后還是緩緩伸手去嘗試觸碰。

就在他的指尖接觸到畫卷時，他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畫竟逐漸轉(zhuǎn)化為與他魂體一般的半透明，自發(fā)地卷合起來落入他的懷中。

同一時間，莫居又聽見身后忽然響起的一陣關(guān)門聲。

他猛地回頭，便見柳婉倚靠房門，與柳易有那么一兩分相像的面容隱在燭光的陰影下，看不清神情。

莫居抱著畫卷退后兩步，忽明忽暗的燭光穿過他的魂體，并未留下任何痕跡。

他這才又想起來，柳婉也是個捉鬼師。

而且在正常情況下，什么人能大度到讓一只陌生的鬼帶走自己亡故親人生前的摯愛之物？

狹小的房間內(nèi)，氣氛漸漸凝固。

莫居一對杏眼絲絲地盯著半低頭的柳婉，懷里的畫卷越抱越緊，活脫脫一只護(hù)食的小兔子。

“噗?！绷裢蝗惠p笑出聲。

莫居下意識后又往后挪了兩步，道：“你……你笑什么？”

柳婉卻已恢復(fù)了原先的神情，道：“笑你膽小啊。我就嚇嚇你，你還真信??？”

重新憶起她身份的莫居這一次可就沒那么容易放松警惕了，戒備道：“你無故嚇我作甚？”

柳婉笑了笑，才自言自語般地低喃道：“就算作是懲罰吧?！?/br>
不過她說得很輕，莫居沒有聽清楚。

他正想再一次發(fā)問，可又見柳婉擺擺手，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桌子旁，一手托腮，微歪頭看著他，道：“你應(yīng)當(dāng)好奇我緣何會輕易讓你拿走這幅畫吧？”

說話時，她指了指莫居懷中的畫卷。

莫居要再不明白她想說什么那就是蠢的了。他咬了一下唇，問：“你想要我做什么？”

“很簡單。”柳婉唇角上揚(yáng)的幅度微微擴(kuò)大，“幫我給三個人帶幾句話?！?/br>
莫居想起她先前說過她的任務(wù)是等三個人，略一思索便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事實(shí)上他也不得不答應(yīng)。

柳婉一笑，開口道：“第一，找回莫清安，替我告訴他，夫人和老爺從來沒有厭惡過他，更沒有拋棄他。”

“第二，找到柳易，把畫卷給他的同時告訴他，他永遠(yuǎn)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兄長，我永遠(yuǎn)祝福他?！?/br>
“第三，”柳婉停頓了一下，神情轉(zhuǎn)為咬牙切齒，“找到溫棠，把他往死里打一頓，讓他明年給我滾回來?！?/br>
莫居因前兩點(diǎn)而產(chǎn)生的微妙心緒被最后一點(diǎn)攪和得丁點(diǎn)兒不剩。

他在對柳婉認(rèn)識溫棠的微訝和對柳婉與溫棠之間恩怨的好奇中，選擇了后者。

“你和溫棠……有仇？”莫居出聲詢問。

三言兩語間他又忘了自己本來對柳婉的警惕。

柳婉冷哼一聲，完全沒有了最開始大家閨秀的氣質(zhì)，沒好氣地說：“那家伙說好了要娶我，結(jié)果自己先走了不說，居然整整八年都沒有回來過一次！你說我氣不氣！”

常與溫棠往來的莫居記得他曾經(jīng)和自己說過此事，為了好友的終身幸福，他連忙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溫棠每年都會回一趟人間，他說他就是想回來看看他心尖上的那人。但因?yàn)椴桓椰F(xiàn)身，每次都只是躲得遠(yuǎn)遠(yuǎn)地看上幾眼。”

柳婉一愣，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撤下氣鼓鼓的模樣，哭笑不得地說：“那家伙……行吧，算他逃過一劫，你也別打他了，叫他明年滾到我面前來?！?/br>
莫居點(diǎn)點(diǎn)頭，示意他知道了。

該說的也都說了，柳婉起身拍了拍裙擺上并不存在的灰，道：“此刻已是亥時，你們不是有門禁么？快回去吧。”

莫居聞言就是一驚——現(xiàn)在居然已經(jīng)到亥時了么？那距離鬼門關(guān)關(guān)閉可就只剩一個時辰了！

他匆忙向柳婉告了別，抱著畫卷飄出莫府，打算盡早趕回地府里去。

可是直到他從莫府中出來了，他才意識到一個很嚴(yán)重的問題——

他不知道怎么回地府。

第5章第五章

亥時過半，人間的街道上早已空無一人，習(xí)慣于亥時息的人們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安樂窩。

莫居獨(dú)自在商洛城晃蕩了半個時辰，魂力即將透支的他沒有辦法再支撐著找下去了。

他走到了一條河邊，但這里并沒有他初來時的木屋，也引起不了他最初的興奮。

莫居能聽到耳邊風(fēng)吹葉舞的“沙沙”聲，能聞到白日凋落花瓣遺留的清香，能看到月光照映下泛著粼粼銀光的河面。

本該是美好的夏夜之景，在他看來卻成了對他的諷刺。

好端端的人間之旅反倒是成了他的一條不歸路。

因?yàn)榛炅ο亩v的身體仿佛有千斤重，畫卷也幾次差點(diǎn)跌落，無奈之下他只好將其背于身后。

又在河堤旁徘徊了片刻，莫居終于還是支撐不住了，虛倚著一棵樹跌坐在地上。

意識開始有些混亂。

距離鬼門關(guān)關(guān)閉還有半個時辰之久，但他已完全沒了掙扎的力氣。他將頭埋進(jìn)膝蓋，喉中擠出一絲嗚咽，如一頭走投無路的小獸。

他本以為聽到關(guān)于柳易生前的那些消息已是此次人間之旅最糟心的事情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更甚者。

不過這樣也好，他就不用再想著該如何去面對柳易，也不用擔(dān)心自己舍不得步入輪回了，因?yàn)樗呀?jīng)沒有機(jī)會了。

只可惜這畫卷始終不能送到柳易手中。

莫居感覺不到風(fēng)，卻還是被夜晚的寒意所籠罩。他抱著膝蓋，將自己團(tuán)成一個球，在幽暗的月光下顯得格外孤單弱小。

就好像他已經(jīng)被一切拋棄了，整個世界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只余下一片昏暗和形單影只的自己蜷縮在角落里。

當(dāng)柳易找到莫居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他的心下一揪，下意識呼喊出聲。

“莫居！”

清冷的聲音中夾雜著著急。

聽到這聲呼喊的莫居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正撞進(jìn)不遠(yuǎn)處柳易滿是擔(dān)憂的黑眸。

柳易的身影在月色下被拉長，卻又好似一束光，闖入莫居再次陷入黑暗的世界。

視線逐漸模糊，那道身影越靠越近，莫居卻沒有心思去聽他在說什么。

“柳易……”隨著一聲低喃，莫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豆大的淚珠如斷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