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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又轉(zhuǎn)身對眾人說:“這孩子像我,我愿意教她,從今往后你們可要多照拂著些。但她若有不是處,盡管向我來說,也是要拿她的?!?/br>言罷,便打發(fā)環(huán)兒向眾人行禮,領(lǐng)她見了錦園內(nèi)幾位名家。又揚手喚來小雀,仔細(xì)囑咐了幾句,只讓環(huán)兒做琳瑯閣內(nèi)的手工針線,卻不準(zhǔn)她碰粗活重活。小雀是個沒計較的,平日里總嫌一人在琳瑯閣悶得慌,如今有了伴,高興得無可不可,拉了環(huán)兒的手,吵著嚷著要與她裁新衣。放下這些不提,盈珠為著房內(nèi)諸事龐雜,便也揀了一個清秀的,名叫秋萱的丫頭回去。其余眾人也挑了三兩個補(bǔ)缺,剩下的那些,便悉數(shù)交由李全安排了。如此,又分了住所,論清了月錢,便到了掌燈時分。玉山先前同王大公子許諾下的,要與他去燈市看燈,遂也不回琳瑯閣中,索性牽著手便出了錦園。王進(jìn)橫豎擔(dān)心天寒,要去雇一輛馬車,卻被玉山截住,只好作罷。而二人出了安邑坊一路向南,走了約小半個時辰,便到了升平坊地界,就見熙熙攘攘,好不熱鬧。遠(yuǎn)處金風(fēng)玉露,華燈寶影,一點點繁星漫天,一段段錦云鋪地。珠玉綺羅,妖童媛女;流光溢彩,晚霞橫披。耳邊是,長蕭短笛吹徹夜,瑯玕仙曲入凡音。眼前卻,琉璃破碎銀河墜,天地倒轉(zhuǎn)南斗傾。人來人往,皆為看燈賞月故,歡聲笑語,都入良辰好景中。那王大公子輕輕攜著玉山的手,不斷為他分開人流,唯恐他受了一點磕碰。后來愈到燈市中央,往來愈疾,他便只好攬了那琵琶伎的肩膀,將人嚴(yán)嚴(yán)實實,小心翼翼護(hù)在懷中。那琵琶伎見他瑟瑟然如臨大敵,便抬眼笑他:“我這么大個人,你還怕丟了不成?”王進(jìn)低頭卻說:“我倒是真怕。你若丟了,我究竟到何處再尋這么個俊眼修眉的小郎君?”玉山聽了直捶他,啐他一口:“我難道只有俊眼修眉這一點好?”那王大公子聽罷,見他瞪著一雙桃花眼的樣子,只悶悶的笑。暗忖這人的好,如若真說起來,只怕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玉山卻不知他這些心思,只隔著人群,看那巨大的,三丈來高的燈樹。燈火映在他眼中,像一對當(dāng)空圓月,如兩片灑金碎銀,燦爛輝煌,不可言說。玉山看著看著,竟忽然有些落寞。他是榮華富貴里出身,卻從未享過一天的安生日子。從小只是一味小心謹(jǐn)慎,生怕行動間有絲毫逾矩,要招來一頓冷眼毒打。他記得兒時,上元節(jié)這天,家中老小皆盛裝出游,卻唯獨拋下他一個冷冷清清,獨坐在庭中賞月。而他自來到錦園,縱然有小雀盈珠等人,卻到底不是知心知情,不能訴幾句肺腑之苦。王進(jìn)見他默然不語,頓時有些不安,生怕何處不經(jīng)意得罪了他。本想開口詢問兩句,卻不料話到嘴邊,卻猛的恍然大悟。他暗忖這琵琶伎素來是個計較太多,心眼太甚的,遂寬慰道:“我在三白院許諾過,從今往后,事事都陪著你,再不撂開手去。你又何苦想那些不可追尋,倒叢生煩惱呢?”玉山聽聞此言,心中剎那間轟雷掣電,暗忖這一字一句,竟恰好落在心坎里,嚴(yán)絲合縫,仿佛天生如此。他頓了頓,眼眶一紅。驟然撲進(jìn)那王大公子的懷里,緊緊摟著,暗忖這是積攢了幾世的福分,方能有如此一個靈犀通透之人。王進(jìn)見他這般光景,心知先前所料不差,又禁不住暗自一嘆,哄他說:“好了好了,你莫要哭了,我償你一個兔子燈可好?”“瞎貧!”玉山聽他打趣,不禁啐他一口。說完卻又覺得,這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著實不妥,頓時臉頰一片火燒火燎。他訕訕的松開手,著急忙慌拉著王進(jìn)往南邊去了,一面走,一面心中怪道:“這正是莫名其妙,從前沒有他這個人,倒不覺有甚么苦痛;如今有了他這個人,竟嬌貴起來,動不動就要為一點小事感懷傷心?!?/br>這廂里,那琵琶伎還未想出個結(jié)果,便見人群已稀稀落落,正要回轉(zhuǎn),卻聽一聲銀鈴般的嬌笑,“王大公子,吃碗糖圓再走么?”王進(jìn)一聽這聲音,再抬頭一看,果然是到了眾芳樓門前。而那吳二娘正穿著件海藍(lán)綾面麻葉皮里的襖子倚在門邊,一雙鳳眼顛來倒去的,看玉山正牽著王進(jìn)的那只手。玉山被她看得心中一跳,慌忙甩開手去,理了理袖子,裝作云淡風(fēng)輕。那王大公子便上去接話,道:“你這眾芳樓里還賣糖圓不曾?”“王大公子說笑,我這眾芳樓里甚么沒有?”吳二娘摸著赤金耳環(huán),又道:“不過……就是沒有‘京中魁首’?!?/br>玉山聞言,干咳一聲,心說原來他與王進(jìn)的這點破事已鬧得婦孺皆知。如此一想,臉皮竟反而莫名厚了幾分,于是湊過去,挽著王進(jìn)的胳膊,小聲道:“那便吃碗糖圓可好?”王進(jìn)看他挽著自己那胳膊,忽覺這糖圓是已吃到了嘴里,且是多放了一兩白糖的那種。吳二娘見他二人眉目傳情,心道罷了罷了,以后可不能再打趣那王大公子是個沒人要的濫情種子了。如此,各有各的計較,卻皆大歡喜。那吳二娘見王進(jìn)點頭,連忙喊過一個穿紅羅裙的丫頭來,命她將二人帶到了二樓雅間。玉山見那雅間陳設(shè)華麗,上首一張黑漆描金短榻,四面掛著水綠絲絨,博古架上擺了玉器瓷瓶,笑說:“伯飛,你這碗糖圓吃得倒是豪奢。”王進(jìn)卻故做無謂,大剌剌往那短榻上一坐,擺手道:“這眾芳樓的???,唯有雅間可坐,便是你要去堂中,她也不讓的?!?/br>“你又誆我了……”那琵琶伎聞言瞥他一眼,伸手解了貂裘,施施然坐在那王大公子身邊,又問王進(jìn)要吃甚么餡。那王大公子自然隨他,但卻不知玉山是從兒時以來再未吃過糖圓的,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就聽那眾芳樓丫頭展顏道:“我們這里有一樣叫做八寶餡的,芝麻,豆沙,棗泥,蓮蓉,奶酥,核桃,芋泥,糖冬瓜,樣樣都有一個?!?/br>那丫頭一口氣報了八樣餡料,嗓子脆生生的,聽得二人直笑。王進(jìn)一面摟著那已笑成一團(tuán)的玉山,一面與她說:“怕了你了,便就這樣吧?!?/br>那丫頭聞言應(yīng)聲,極利落的掩門出去了。不一會兒,便端著一個漆盤進(jìn)來,漆盤上一個鏨銀葵花碗,碗邊一把亮銀湯匙。王進(jìn)打眼一看,知道是那吳二娘有心作怪,也不揭破。只把銀碗端過來,仔細(xì)吹涼了,撈了一個便作勢要喂。“渾鬼,怎這樣沒臉沒皮了?”玉山看他手里的湯匙,耳尖都是紅的,卻聽那王大公子道:“你晌午時說過,看了花燈便隨我高興的?!?/br>那琵琶伎聽罷,很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卻又生不起氣來,只好慢慢湊過去,就著王進(jìn)的手,小心吃了一口——但到底只顧著心跳,沒察覺出那糖圓究竟是什么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