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如夢(mèng)如幻，映著那滿樹繁花，恍若天女下凡。好幾次阿驍與自己言語都恍然不覺。只記得阿驍嘆了口氣道：“唉，要說我家爺什么都有分寸，什么都響當(dāng)當(dāng)，就是不能見著。。?！庇⑻玫闪怂谎郏骸耙娭裁矗俊卑Ⅱ斄⒖虛Q了一幅嬉皮笑臉。卻欲再跟阿驍動(dòng)鬧，一抬眼卻見幾個(gè)金光大字在眼前——光明殿。

    茶氣裊裊，應(yīng)是江南上好的龍井，這時(shí)氣剛采摘了的。英堂坐在茶桌邊依舊是低著頭不敢看皇上。地上的花紋樣式繁復(fù)精美，耳邊只聽見翻閱奏折的聲音。

    “喝茶。”只聽皇上淡淡地說。

    英堂忙“哦”了一聲，捧起茶杯來，吹了吹胡亂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嘴里只覺一陣guntang，并沒什么香味。

    皇上似乎笑了一下，說：“你父親倒是很中意這味龍井，所以給你備了這個(gè)?！?/br>
    “臣。。。不懂這些?！便读艘幌旅τ痔盍艘痪洌骸安贿^多謝皇上。”

    英堂鼓起勇氣抬頭瞟了一眼皇上，只見他仍在緩緩地翻閱奏折，眉目很是英挺，唇角已有了胡須?；噬喜⒉皇饬枞耍⑻萌允怯X得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容侵犯之感。說來皇上也比自己年長不了幾歲，看來卻完全是兩種姿態(tài)的人。英堂不覺有些慚愧，自己就像個(gè)孩子。

    “你今年來騎射如何？”皇上忽然抬頭看英堂，還笑著，英堂覺得那笑有種狡黠。忽得反應(yīng)過來自己曾經(jīng)跟皇上比箭，忙站起來躬身道：“依照父親的吩咐每日都練著呢。。。不，不曾落下！”

    發(fā)覺自己竟然一下子站起來了，還結(jié)巴說話，英堂有些慌張。怎的第一次單獨(dú)面圣就如此慌亂不穩(wěn)重？若是父親知道了必定又一頓責(zé)備。

    “好，坐?！被噬系恼Z氣淡淡地，聽不出感情。

    “是?！庇⑻糜忠姥宰铝?，額頭上竟然出了層淡淡的汗。英堂胡亂從懷中摸出一塊手帕，剛要擦卻發(fā)現(xiàn)是伊秋朧的那塊，不知為何卻又遲疑著不敢擦了。

    “一只豹子，蹲伏不動(dòng)，若相隔百步，可一箭射死嗎？”皇上問道。

    提到騎射，英堂的心忽得靜了幾分，認(rèn)真地答道：“可?！?/br>
    “若是一只兔子呢？”

    “。。。無風(fēng)，可?！?/br>
    “那若是一個(gè)埋伏的士兵呢？”

    愣了一下，英堂猛地抬起了頭看皇上，皇上仍是淡淡地看著他。英堂一時(shí)間聽見自己的心跳砰砰，“皇上。。。人。。。不曾射過。。。”

    “朕要你射的，是敵人?！被噬系哪抗庵敝钡乜粗ⅰＳ⑻煤鋈挥X得不知哪里和父親很像。

    一時(shí)無話，殿中寂靜，只聽得見窗外的鳥鳴。英堂想著那個(gè)問題，腦海中不知為何莫名地浮現(xiàn)出，以往他射死的那些獸禽死去的樣子。身上插著箭，還流著血，有的被阿驍拿回來之時(shí)還掙扎著。

    “這次出征西涼，你是主帥?！被噬险f。

    英堂又蹭一下站起來了。如同驚雷在自己額頭中炸開。該來的，還是來了。

    皇上有些奇怪地看著自己，那目光中不只有驚訝，英堂還覺得有一絲掩飾不住的不屑。英堂只覺背后一陣發(fā)涼。

    “。。。這，這次？”英堂聽見自己的聲音細(xì)微地像蚊蟲。

    “本來是想讓你父親，可你父親說自己舊傷太多恐怕行軍不利，再說也到了該歷練你的時(shí)候了?！被噬嫌谢謴?fù)了淡淡的神色，如同跟英堂落一件家常。“夏侯家的人，總要?dú)v練的?！?/br>
    說完了皇上繼續(xù)翻閱著奏折，仿佛并不期許自己給他什么答案。

    窗外的鳥鳴啾啾，傳來了一陣掃帚掃地的聲音。英堂想起來了，剛進(jìn)殿時(shí)一陣風(fēng)，把殿前的芍藥吹落了不少。

    此時(shí)此刻，英堂忽得覺得此景見過。不是在夢(mèng)里，是在自己的心里，在夏侯府每日的進(jìn)出里。他忽然知道了面對(duì)這樣的場(chǎng)景該怎么做，有個(gè)人告訴過他。而那個(gè)人的話，他從不違抗。

    “夏侯家蒙受皇恩，自當(dāng)報(bào)效家國。臣愿為皇上征戰(zhàn)沙場(chǎng)，萬死不辭?！庇⑻霉虻弥敝钡氐?。

    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涌上來，英堂用力繃緊了臉，所幸淚沒有流出來。

    “啪”一聲傳來傳來奏折合上的聲音?！肮皇窍暮罴遥缊?bào)效皇恩。”

    英堂無語，只覺喉頭哽著。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等來了皇上那句輕描淡寫的“退下吧?！?/br>
    “是?！庇⑻蒙钌羁牧艘粋€(gè)頭，全身麻木仿佛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起身倒退準(zhǔn)備出去，卻見地上赫然躺著一方手帕，正是伊秋朧的那方。此刻“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幾個(gè)蠅頭小字被半遮半掩住了。

    “那是什么物事？” 皇上忽得警覺地一問，英堂渾身的血都涌到頭上了。

    御花園的平湖旁，英堂悶悶地坐著，胸口難言的憋堵，想雜碎東西來泄出去！

    怎的須臾之間一切都變成了這般模樣！越出了他所有的籌謀所有的期許，整個(gè)都無法收拾了，卻可曾有人與自己商量過？。。。一片狼藉。

    皇上將那方手帕要走了，只說那繡花很精致想叫宮里學(xué)學(xué)。

    自己又能有何推辭呢？他是皇上，那方手帕對(duì)自己而言別有深意，對(duì)他而言不過是一件極尋常事物罷了。就如同于自己而言這大好年華有無數(shù)個(gè)去處活法，于他大概是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shí)吧。

    如皇上所言，終究是夏侯家。

    英堂嘆了口氣。之前旁邊站著的阿驍躊躇著，卻不敢上前說安慰的話，此刻卻跺了一下腳憤憤地說：“爺，我不服！”

    英堂知道阿驍要說什么，阿驍總能說出自己心里所想?yún)s又哽住的話。

    “宮里什么好花樣沒有，憑什么搶了咱們的？憑什么他喜歡就拿去了，不想想這帕子跟爺是什么來歷嗎？”

    “他是皇上，怎么會(huì)管這帕子跟我什么來歷?！庇⑻每嘈α艘幌?。

    “人家上戰(zhàn)場(chǎng)前都是先行賞鼓士氣，咱們皇上，呵，半個(gè)子兒沒見著倒先搶了咱的！虧咱們夏侯家。。。”

    “阿驍！”英堂喝住了他。阿驍卻氣憤憤地又狠狠跺了一下腳。

    不是自己不同意阿驍?shù)脑?，是他的言辭越來越逼近自己能承受的邊緣?！盎蕦m里頭，嘴上小心著些！”說完覺得這語氣很像父親，不禁想苦笑?？粗Ⅱ斘纳裆中睦锊蝗蹋瑥?qiáng)自豁然地說了句：“一方帕子罷了。”

    “反正先帝爺不這樣。”阿驍悶悶地說。

    “你見過先帝爺？”英堂挑眉道。

    “沒見過。。。我爹說的?！?/br>
    英堂忽地笑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笑。是苦澀的笑吧。說來和伊秋朧的這段姻緣，還是先帝爺定下的。

    物是人非了。

    又坐了一會(huì)兒，看著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平時(shí)引以為傲的英俊眉目此刻卻糾結(jié)不展。水面，涼風(fēng)，去了西涼塞外，再無此景了。

    不知何時(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