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韻坐了一會兒，也沒再說話，精神還是不大好，易辰重新扶她躺下，躡手躡腳地帶上門出來，才發(fā)現(xiàn)那個橘子還拿在手里。

他順著墻壁滑下去，蹲在地上發(fā)呆，直到眼前有雙熟悉的鞋子停下來才抬起頭，“媽剛睡了。”

易辰抬起頭對季楷揚攤開手，“你吃嗎？”

他們坐在安全通道里分享了那只橘子，消毒水的味道在醫(yī)院里無處不在，但是水果特有的清香好像又抵消掉一些。

“有點酸?！币壮秸f。

季楷揚嗯了一聲，又放了一瓣在嘴里。易辰也沒有再說其它的，兩個人安靜地把那個酸得有點澀的橘子吃完了。

太陽早就落下去了，安全通道里的燈光也很昏暗。中途季楷揚回病房看了一次張韻，護工到了之后，他又回到了樓梯的臺階上坐下。

“還在睡嗎？”易辰問。

季楷揚點點頭，忽然說，“明天又該做化療了?！?/br>
他頓了一會兒，易辰知道他話沒說完，耐心地等著他繼續(xù)。

“這是第三次了。”季楷揚盯著地上影子，聲音里滿是不確定，“你覺得有好些嗎？”

“好些了吧?！币壮礁砂桶偷卣f，“好些了?！?/br>
“是嗎？”季楷揚低下頭，手狠狠地按了兩下臉，“易辰，我有點怕。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有可能在這么早就失去她?！?/br>
“媽的病會好的。”易辰抓住他的手，想要給季楷揚一點安慰，但其實他自己的手心也發(fā)涼，所以哪怕季楷揚一動不動任他握著，他們的手也一直沒有溫暖起來。

易辰在這幾分鐘里，翻來覆去會說的，也只是一句會好起來。假話說再多遍都成不了真，不是不想相信奇跡，但那時小孩子的特權(quán)，而他們已經(jīng)不是少年了。

終于，季楷揚輕輕掙脫了他的手，“不早了，你回去睡吧?！?/br>
他起身向樓上走去，易辰詫異地發(fā)現(xiàn)他的背居然有一點點的佝僂。

“楷揚哥哥。”

季楷揚回過頭，”怎么了？“

易辰動了動唇，他本來想說，你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但他已經(jīng)做過一次逃兵，未來又是那么虛無縹緲，有些話，他可以對張韻說，但面對季楷揚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再承諾的資格。

“晚安。”易辰最后說。

“晚安?！奔究瑩P繼續(xù)向樓上走。

他們都知道，這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第五十八章

化療一共安排了六次，但到第五次結(jié)束，醫(yī)生建議他們不再繼續(xù)了。

“病人的這個身體情況的確是不能再繼續(xù)了?！皬堩嵉闹髦吾t(yī)生說，”前幾次化療的效果其實一直都不太好，你們家屬也知道?！?/br>
季楷揚靠著椅子，盯著對面墻上掛的錦旗，“妙手回春，懸壺濟世。”在此刻顯得莫名嘲諷。

張韻化療后的反應(yīng)的確很強烈，第一次化療還算順利，后來就每況愈下。長時間的惡心頭暈不說，全身關(guān)節(jié)都開始酸痛發(fā)癢。

“她現(xiàn)在又不能做手術(shù)，化療也不做，那......”楚靜急道，“可以換成其他的藥嗎？換成其他藥副作用會不會小一些？錢都不是問題......”

”楚姐。“林亞也在辦公室，見楚靜情緒有些激動，走過來，低聲說，”沒有一個醫(yī)生會主動放棄病人的。張姐今天的藥只打了一半，剩下的都沒敢再注射，她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繼續(xù)化療只會加重她的痛苦?！?/br>
楚靜看了她一眼，深吸了口氣，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fā)，忽然就撐不住了，手臂支在桌子上撐著臉，哭了出來。

易辰一直覺得他媽灑脫又張揚，小時候為了父母離婚的事，多少是有點兒恨的，但現(xiàn)在恨意漸退，反倒覺得能活得隨心自如，也是讓人羨慕的。特別是這幾年楚靜生意漸漸做大了，整個人跟個女戰(zhàn)士一樣，好像什么都不在乎，連易辰出柜，她都能云淡風(fēng)輕地過去。張韻生病以來，她在N市呆的時間長，但遇到生意上有什么事，也還是會趕回去，雖然偶爾也會有失態(tài)的時候，很快又會調(diào)整過來，倒比他和季楷揚顯得更樂觀。可現(xiàn)在的楚靜好像丟掉了她的戰(zhàn)袍，哭得兩肩發(fā)抖，變成了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易辰走過去，站在她面前，把楚靜的頭輕輕靠在自己身上，楚靜的眼淚很快潤濕了他的衣服，腰間一片冰涼，像被捅了一刀，不知道會不會有血流出來。

楚靜哭得停不下來，后來幾乎脫水，林亞看她狀態(tài)不對，趕緊給她輸了瓶葡萄糖。易辰等一切安頓好，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季楷揚不見了。

“醒了？”季楷揚看張韻慢慢睜開眼睛，“要不要吃點什么？”

張韻搖了搖頭，“現(xiàn)在不餓?！?/br>
她哪里是不餓，根本是吃不下東西。季楷揚吸吸鼻子，“那你餓了和我說，我再去給你買?！?/br>
張韻笑了笑，輕輕地攤開手，季楷揚忙握住，“醫(yī)生說什么了？”張韻問。

“沒說什么?！彼氖种皇Ｒ粚悠し笤谏厦?，季楷揚都不敢握得太用力。

“沒說什么，你用得著這個樣子？”張韻很虛弱地笑了笑。

季楷揚沒說話，跪在床邊，握著張韻的手貼著自己的面頰。

“我想回家了。”張韻輕聲和他商量，“醫(yī)院里呆著太難受了，成嗎？”

季楷揚嘴唇抿成一條縫，執(zhí)拗地?fù)u了搖頭，“我們換一家醫(yī)院，換一家更好的……”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睆堩嵳f，“換到哪里去，結(jié)果都一樣?；厝グ?，我呆在醫(yī)院心里也難受，化療跟上刑一樣，媽真的受不了了?！?/br>
季楷揚想說不，想求她繼續(xù)治下去，但他從小就不怎么撒嬌，現(xiàn)在也沒掌握這個技能。心里更明白，張韻已經(jīng)快到油盡燈枯的一天，再往下治是用她的痛苦，來換親人一時的安心。

張韻看著他，目光是已經(jīng)很長時間都沒有出現(xiàn)過的溫和，她摸摸季楷揚的頭發(fā)，沒有再催促他。他會同意的，張韻知道。

兩天以后，他們辦理了出院手續(xù)，回到了瑞景園。

易辰和楚靜也搬了過去。

這個情況有些奇怪，卻又顯得很自然。易辰記得小時候，楚靜還沒有經(jīng)商，碰上易博川出差，她也會帶著易辰來季家住，兩個母親在廚房里忙碌，他和季楷揚就坐在沙發(fā)上看動畫片。有什么菜先弄好了，張韻就會拿兩個小碗，給他們每人夾一點。

如今舊人故地，往事卻不能再重演了。

楚靜把所有的工作都徹底地放下了，買了臺輪椅，張韻精神好寫的時候，就推她出去在小區(qū)里轉(zhuǎn)轉(zhuǎn)。

易辰那天從超市買了日用品回來，看見她們在小區(qū)的水池旁喂魚。楚靜把魚食往水池里丟，轉(zhuǎn)頭和張韻說笑兩句。

他忽然就明白了，楚靜前段時間，一直繼續(xù)工作，并不只是因為事情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