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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魏謙躺回床上的時候,旁邊的小家伙卻動了一下,不知是沒睡著,還是被吵醒了。魏之遠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大哥的神色,就嗅到了他身上一股嗆人的煙味。魏之遠不是小寶,他從小沒被人那樣寵過,因此不敢像她一樣沒心沒肺。小遠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輕輕叫了一聲:“哥?!?/br>魏謙心緒煩亂,不想理會他。小遠等了好久,沒等到他的回復,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服,他問:“哥,是不是你沒錢,養(yǎng)不了我了?”魏謙心道,虧你還知道——可這話他沒說出口,并不是為了不傷害小孩的心,而是他覺得“承認自己無能和沒錢”非常的傷面子,所以他沒好氣地甩開魏之遠的手:“廢什么話,你還睡不睡了?閉嘴!”魏之遠好半晌沒吭聲,魏謙以為他睡著了。誰知過了一會,小家伙竟然窸窸窣窣地湊了過來,鉆進了他的被子,碰到魏謙冰涼的手和腳——冬天屋里是很冷的,當時暖氣并沒有普及到這種被人遺忘的舊棚戶區(qū)里。家里還有小孩子,魏謙不放心生爐子,于是用攢了大半年的錢買了二手的電暖氣,可那玩意畢竟費電,他們通常是能不開就不開。魏謙冰冷的皮膚的溫度讓魏之遠本能地瑟縮了一下,然而下一刻,男孩卻又哆嗦著湊過來,雙手抱住魏謙的手,塞進懷里,又努力伸直了腿,頭幾乎都要埋進被子里,才勉強夠到魏謙的腳,輕輕地把自己的腳搭在了大哥冰涼的腳面上。頃刻間,小遠就感覺到渾身的溫度在飛快地流走。他做完這些事,帶著一點討好的意思,小聲說:“別不要我,行嗎?我能干活,我還能去撿破爛,我也能賺錢?!?/br>這輕輕的幾句話讓魏謙的心神幾乎一顫。大概是他久不答話,魏之遠開始心慌了。魏謙為他提供了一個安全而溫暖的住所,給了他一個讓他從前欣羨不已、不敢想象的家,也從未打過他,甚至連活也不怎么指使他做。甚至這個冬天,大哥還給他和小寶一人買了一件厚厚的棉衣裳。魏之遠覺得這幾乎像是一場美夢,他生怕夢醒了,自己又是那個沒人要的流浪兒,徘徊在城市最陰冷的地方,以撿垃圾為生。“求求你了?!蔽褐h壓得低低的聲音有些顫抖,“別扔了我?!?/br>兩秒鐘之后,他又補充了一句:“哥?!?/br>魏謙心里五味陳雜,要說他不想扔了這個崽子、給自己減輕一點負擔是不可能的,然而他終究只是扒拉了一下魏之遠的腦袋,簡單地命令說:“睡覺。”就再沒有別的話了。可是貓狗養(yǎng)了大半年,也該養(yǎng)出感情了,何況是個人。更不用說這個小家伙每天圍著自己轉(zhuǎn),每天想盡辦法做事干活,就只為了讓自己高興一點,能讓他留下來。魏謙知道自己是心軟了,他認為自己不該心軟,可他沒辦法,他畢竟不是石頭。算了吧,他這樣想著,聽著耳邊細小的呼吸,心說,這小崽子,可憐。第七章魏謙曾經(jīng)幻想過,有一天,有一個記者會在這樣一個老舊的筒子樓里發(fā)現(xiàn)他和他的弟弟meimei這樣像狗一樣活著的人,然后記者就會拍幾張照片,大筆一揮,寫著“有志少年打工供弟妹上學、稚嫩肩膀扛起一個家”這樣催人淚下的惡心題目,就會有政府機構上門給錢,還會有各種各樣錢多得沒處花的大款往他們家捐,而他只要上個電視,跟他們一起舉著一張大支票合個影就可以了。可是呢,電視上仍然天天播“窮困大學生”“窮困中學生”“窮困小學生”這樣的報道,但是沒有一個找上魏謙他們。大概那年頭窮人太多,上電視也需要像后來買車一樣排隊搖號。馬上就要期末了,天氣越發(fā)的冷,早晨出門的時候天還沒亮,魏謙騎著二手的自行車披星戴月地出了門。他沒有手套,到學校的時候雙手凍得幾乎沒有了知覺,只好一邊低著頭往樓上跑,一邊飛快地搓著手。這天,他上樓的時候正好碰見了他的班主任,班主任是一位中年的女老師,姓李,平時對他非常好——像魏謙這種讀書很認真,成績好而且態(tài)度低調(diào)不惹事的學生,如果他恰好長得也比較精神,老師又是女的,基本上就注定了他在學校是受老師格外寵愛的那一類人。李老師叫住他:“哎,正好碰見個小伙子,快過來幫我搬點東西!”魏謙幫她把學校新發(fā)的二十斤大米和兩桶油領了回來,一路扛到了她的辦公室,李老師笑呵呵地問他:“吃早飯了嗎?”魏謙頓了頓,搖搖頭。李老師從桌子底下掏出了一個面包和一根火腿腸遞給他:“早晨賴床起晚了吧,拿去吃?!?/br>魏謙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過來道了謝。李老師并不知道他的家庭情況,那時候高中的孩子都穿校服,小伙子們除了有個別愛干凈的,全都是一樣的邋邋遢遢不修邊幅,名牌包和地攤上買的包全都塞得滿滿當當看不出原來的形狀,和女生要個吃完的小薯片桶,涮吧涮吧往桌上一戳就是一個筆筒。那時候人與人之間出乎意料地平等,表面一掃,也看不出哪個是市長的兒子,哪個是要靠打零工才能勉強度日的孤兒。只在開學的時候有一張家庭情況調(diào)查表,有父母工作單位一欄,魏謙盯著那個空格看了很久,末了胡編亂造地寫了“個體”倆字……反正沒人問他是活個體還是死個體。李老師踮起腳拍拍他的肩膀,囑咐說:“快去吧,今天禮拜一,升旗講話準備好了吧,快回去再看兩遍,別一會忘詞?!?/br>升旗講話由每班輪派學生上臺是學校的老傳統(tǒng)了,魏謙上主席臺之前情不自禁地挺了挺背——并不是他緊張,而是昨天晚上混戰(zhàn)的時候后背挨了一棍子,早晨起床一看,烏青了一片,怪疼的。魏謙脫稿站在臺上,滾瓜爛熟行云流水般地說完了他充滿了夢想和主旋律的演講稿,下面照例是全體哈欠連天的同學們敷衍禮貌的掌聲。魏謙非常輕地笑了一下,然后退后兩步,把話筒讓給主持人。在他將要下臺的時候,魏謙最后站在高高的主席臺上,掃視了一圈校園的全景——一排黃葉快要落光的銀杏樹,四百米的標準運動場,紅磚的教學樓,那些穿著校服、少不更事的學生……還有教學樓前的幾棵大櫻花樹,據(jù)說那是南方的櫻花樹和本地種雜交出來的,每年春天的時候,飄下來的花瓣有厚厚的一層,能把人的腳面都埋住,可惜他秋天入學,還沒來得及看。魏謙像是要把這一切都裝進眼睛里,然后他轉(zhuǎn)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