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尚未長大，卻已經(jīng)明白了生死虧欠，甚至接受了自己要為妖族犧牲的事實，甚至，小孩是坦蕩的，他覺得理所應當。

“椒椒?！蹦腥说蛦〉穆曇糍N著小孩的耳畔響起，卻沒有了下文。

誰都可以告訴莫焦焦，你沒有必要犧牲，你不是非要慷慨赴死。唯獨獨孤九不能。

他們年歲相差了數(shù)億年，閱歷差距亦深若鴻溝，卻都明白同一個事實——隱神谷全族的犧牲，終究要有人去背負，當世人無人可擔其重擔之時，他們便責無旁貸。

“莫怕?！鼻謇涔赂叩膭ο勺罱K低垂著眉，聲線沉靜地低聲哄道:“椒椒做得到之事，本座亦能做到。如此分擔下來，椒椒便可平安長大了?！?/br>
第76章

溫熱的氣息貼著耳畔拂過，如同深夜縈繞夢中的安神暖香,是與平日里的清冷截然不同的柔和,舒緩而沉穩(wěn)。

莫焦焦抽噎了一聲,慢騰騰地在獨孤九懷中坐起來,攀著男人的肩膀,露出微紅的臉蛋,淚眼朦朧地同對方對視。

小孩看了一會兒便貼近對方，更近距離地四目相對,去看男人漆黑深邃的雙眸。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總是喜愛去看別人的眼睛,仿佛看久了,就能從中看到他人心中所想。

半晌，莫焦焦坐回去，也不哭了，帶著鼻音的柔軟嗓音在寂靜的屋中響起。

“好奇怪,焦焦每次哭,九九一說話，焦焦就不難過了。九九是開心果?！?/br>
“嗯?！豹毠戮挪恢每煞竦貞艘宦?，微涼的手指拭去小孩臉上殘留的淚珠,壓低聲音道:“椒椒所思所想，本座皆知。沒什么好懼怕的?！?/br>
“那可以傷心嗎？”小孩聽了這話,竟然傻乎乎地開口道,“谷主說,妖怪有好多傷心的事,長老們變星星，焦焦就很難過，可是我不能哭，我知道，很多修士覺得，哭就是沒用。焦焦不是沒用的妖怪?！?/br>
“神圖子天縱奇才，椒椒更是自出生伊始便隨著隱神谷眾妖博覽群書，無所不學，何來沒用之說？”獨孤九斂眉沉聲道，“便是本座不在椒椒身邊，你也可獨當一面。切勿妄自菲薄?！?/br>
“焦焦也覺得我不傻?！蹦菇孤勓钥康侥腥思珙^，小聲嘟囔道:“可是，谷主他們都睡著了，要是焦焦還哭，隱神谷就不厲害了。就是焦焦哭，沒有長大，云糕才那么難過?！?/br>
小孩稚嫩的嗓音軟綿綿地響起，分明還帶著哭腔。一旁坐著的鴻御老祖聞聲長長嘆了口氣，撫須不語。

在他們眼中，神圖子從未長大過，然而莫焦焦經(jīng)由云糕之事，卻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作為隱神谷唯一留下的希望，他需要比其他人更加堅強，已經(jīng)失去了作為孩童任性無憂的時光。這樣的成長于他們而言，與其說是欣慰，倒不如說心痛更多一些。

“世間萬物，至情至性的不知凡幾?！豹毠戮懦聊?，垂首看著懷中的孩子，“嬉笑哭鬧，是否代表了軟弱無能，全憑椒椒決斷。當你堅信自己足以承擔一切時，任何哭鬧都無可指摘，它們亦影響不了你?！?/br>
神圖子并非羽化登仙的上神，他依舊有著七情六欲，以妖族未來憂患責令小孩無情無欲無憂無懼，本就是錯誤的。

莫焦焦似懂非懂地看著獨孤九，好半天才安靜地點了點腦袋，小聲道:“焦焦明白了?！?/br>
獨孤九微微頷首，轉(zhuǎn)頭看向不遠處眼眶通紅的鴻雁仙子。

鴻雁仙子早已將莫焦焦同云糕的交談聽了個分明，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見狀，女仙快步起身走了過來，傾身撫上莫焦焦的手腕，為他把脈，口中問道:“焦焦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膝蓋，還有手腕，癢癢的。”莫焦焦扭了扭身子。

獨孤九便彎腰挽起小孩的褲腿，只見白皙的膝蓋上此刻隱隱約約多了一道火焰形狀的黑色瘀痕。

男人沉下臉，又翻看小孩的手腕，同樣如此。

“疼不疼？”鴻雁仙子試探地在瘀痕上按了一下。

莫焦焦搖搖頭，“不疼的，就癢癢。”說著，小孩忍不住伸手撓了撓，又被獨孤九握住手，制止了。

鴻雁便看向獨孤九，輕聲道:“應當是共生關系的標記，此標記的根本存在于神魂之上，靈藥無法治愈。不若尋望日蓮試試？”

“望日蓮恐遭天火反噬。待本座一試?！豹毠戮艑⑿『⑼鶓阎斜Ц咝┰S，掌心同瘀痕相貼，冰寒元力瞬間凝成細碎的冰沙，緩緩覆蓋在小孩膝蓋上，直凍得莫焦焦不安分地抖了抖，道:“九九的元力好冰啊?！?/br>
獨孤九并不回答，只同樣將元力覆蓋上另外三處。過了一會兒，元力融化消散，瘀痕亦淺淡了些許。

“師叔可還好？”鴻御老祖走過來擔憂地望著獨孤九，“此法極耗心頭血，少用方妙。”

“無礙?！豹毠戮艙崃藫岷谏龊?，道:“尚可壓制?！?/br>
“但這并非長久之計?！兵櫻阆勺又逼鹕碜?，看向鴻冥老祖，道:“鴻冥的佛珠，若能催動，應當有凈化之效?！?/br>
“可這佛珠的主人早已飛升，世間恐怕沒有能催動佛珠之人啊?！兵欄だ献鏌o奈道。

幾位大能皆是愁眉不展，莫焦焦卻不甚擔心，他對共生關系并不排斥。只是搖了搖獨孤九的手臂，道:

“云糕醒了，焦焦聽見他說話，九九帶我去看他吧?！?/br>
獨孤九正闔眼心算佛珠來歷，卻聽見小孩催促，只好睜開眼，道:“云糕累了，已經(jīng)沉睡了，等下次他醒了再來見焦焦。”

“好吧。”小孩不情不愿地答應，想了想又道:“不可以怪云糕?！?/br>
獨孤九依舊斂眉思索佛珠生效之法，聞聲回過神將莫焦焦脖頸間掛著的佛珠捏到指尖，放出元力試探了一下，隨后道“椒椒可知你脖子上的佛珠來自何處嗎？”

“佛珠……”莫焦焦低頭嗅了嗅，黑眼睛亮起來，道:“這個味道焦焦知道，在妖怪身上就有。以前大陸南邊的妖怪來隱神谷做客，就有這個味道?！?/br>
“南面？”獨孤九同鴻御老祖對視一眼，皆不約而同想到了一種可能，“大陸之南唯有萬佛宗，萬佛宗曾與妖族簽訂契約。”

“不錯。萬佛宗方丈故法一手醫(yī)術精湛，傳言可蕩滌人心污穢?！兵櫽献嫠妓鞯?“這妖丹內(nèi)核既然脫離焦焦身體，那么便不再屬于他，而天火接觸凡物之時，即消彌染塵之際，與萬佛宗佛法相背?！?/br>
“如此，便將焦焦送往萬佛宗吧。”鴻冥老祖凝重道:“今日同云糕接觸，我發(fā)現(xiàn)他已隱隱有入魔征兆，若將他送走，恐怕有去無回。萬佛宗與魔族向來勢不兩立?！?/br>
獨孤九聞言垂下眼，凝視著小孩烏黑的雙眸，大手緩緩撫了撫莫焦焦柔軟的鬢發(fā)，問:“椒椒意下如何？”

“……九九會一塊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