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醫(yī)生愣了一下才回答：“雖然臨床上沒有嚴格地證實，但是確實有這種說法，尤其是乳腺癌和肝癌患者的親屬，他們得癌癥的幾率相對普通人是要高一些?！?/br>
許平扯開嘴角似有似無地笑了笑。

“幾率高一些并不代表一定會得，關(guān)鍵還是要看后天的精神因素、環(huán)境因素和飲食習(xí)慣。工作太累，壓力過大，飲食不規(guī)律等等，都有可能是得癌癥的潛在原因?！?/br>
許平垂下眼簾。

“最重要的是病人需要明白，癌癥并不代表死亡，即時手術(shù)治療會有很大的幾率痊愈。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能放棄希望，喪失信心?！?/br>
許平輕輕點頭。

“手術(shù)的日期最好早些安排，之后還有化療，你可能需要在醫(yī)院里住一段時間?！睆堘t(yī)生頓一頓，“手術(shù)和住院化療的費用不便宜，加加減減恐怕得有十來萬?！?/br>
“我明白……”

醫(yī)生舒一口氣。

“你同意的話，我們今天再做一遍檢查，確診之后就把你轉(zhuǎn)入本院腫瘤科，手術(shù)的日期要早些安排?！?/br>
許平有些吃驚地抬起頭：“您不負責手術(shù)？”

張大夫一邊填單子一邊搖頭：“幫你動手術(shù)的另有其他醫(yī)生。你放心，腫瘤科的趙大夫是德國留學(xué)回來的，有多年的臨床經(jīng)驗，做過很多同類的手術(shù)，他的技術(shù)很過硬?！?/br>
許平只覺得一陣陣頭暈，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抓著桌角顫聲問：“趙德勝醫(yī)生？”

張大夫抬起頭：“你認識？他在本市算是小有名氣的。”

許平想起那開得鋪天蓋地的雪一樣的花，想起爸爸插著管子躺在床上虛弱得坐不起身，想起紅色的手術(shù)燈和慘白的醫(yī)院長廊，想起一個戴眼鏡的醫(y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對他說：“家屬做好準備吧?！?/br>
他大口喘氣，好一陣子才慘笑著回答：“怎么不認識，我爸就是死在他的手術(shù)刀下的?！?/br>
第46章第46章

四十六。

我將得到安寧，像朝霧

降落在蟋蟀唱歌的地方；

午夜和正午一樣光明，

傍晚，紅雀的翅膀輕飛。

——茵納斯弗利島

許平從人民醫(yī)院的大門出來，正午的陽光熾烈得讓人睜不開眼。

門前停了一長溜出租車，一個中年司機“嗶嗶”地按喇叭，遠遠地從車窗探出頭大聲問：“客人走不走？！”

許平卻像沒聽見。他縮著脖子一步一步下臺階，不知怎的一腳踩空摔了下來。

大約樣子實在滑稽，旁邊有人哈哈大笑起來。

許平恍若不聞地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撿起一旁的公文包，卻發(fā)現(xiàn)皮鞋掉了一只。

他從草叢中拾起皮鞋，有些遲鈍地彎下腰去套在腳上。

皮鞋的前端裂開了口，一走路就“吱呀”地響，露出里面補過的黑色襪子。

出租車司機撇撇嘴，縮回頭去重新抖開報紙看了起來。不多時一個母親帶著兒子從醫(yī)院看病出來，鉆進了等待的出租車，在“突突”的尾氣聲中混入城市的車流。

許平看著車子消失在街角，慢慢地轉(zhuǎn)回頭。

他穿著裂口的皮鞋隨便撿了個方向往前走，每走一步左腳的鞋子都像捕食的鱷魚一樣張開大口。

有個穿著白裙子的小女孩指著他叫：“mama，mama，你看他的鞋。”做母親的尷尬地四下看一眼，拽著女兒的胳膊把她拉走了。

許平什么也沒聽見。

他覺得自己像是失聰了，聽不見汽車的轟鳴，聽不見人群的噪雜，聽不見小販的吆喝。他走在熱鬧的大街上，人頭攢動，四下里卻像無聲電影一樣死寂。

他推開擋在他前面的一個挎著菜籃子的大媽，對方回頭瞪了他一眼，不耐煩地罵了一句。

什么也聽不見。

許平拍拍耳朵。

多奇怪，許平想，我是怎么了。

他抬起頭看看太陽，只覺得陽光奪目刺眼。

“這位先生，不瞞您說，我們旅行社最近正在大酬賓，不管是國內(nèi)團還是國外團都有打折。比如這個到拉薩林芝七日游，只要4999每人，您到全市各個旅行社去問問，沒有比我們更低價的啦。您要是不喜歡去西藏，還有去大理麗江的，雙飛六日游，3999，住宿麗江官房私人別墅，是我們旅行社的主打項目……”

許平掀開貼在腦門上的濕毛巾，從沙發(fā)上掙扎著坐起來。

敞亮的門面房里，擺在一張桌子，上面放著一臺舊電腦，旁邊有一個可愛小狗造型的筆筒，一邊的矮柜上放著各種旅行線路的簡介，墻上掛著各式風景海報。屋子里沒有冷氣，只有一臺舊電扇不停地轉(zhuǎn)著圈吹著熱風，旁邊的矮凳上坐著一個短頭發(fā)圓臉的年輕女孩子，十分有朝氣的樣子。她一邊用寫著麗江旅游紀念的紙扇幫許平扇著風，一邊滔滔不絕地打著廣告。

“先生您看看嘛。我們社還有好多不同的線路，有去九寨溝的、峨眉山的、三亞的、香港的，現(xiàn)在人工作壓力大，不及時充電怎么行呢？要充電出去旅游是最好的了……”

許平做了個手勢打斷她的話，捂著頭皺眉問：“我……我怎么到這兒來了？”

那女孩子“哦”了一聲慢吞吞道：“我本來在街上發(fā)傳單，您拿了我們的單子沒走兩步就中暑暈倒了，我想著總不能把人就這么扔在地上吧，正好我們辦公室不遠，就把您扶到這兒了?！?/br>
許平看了看窗玻璃上貼的字，猶疑地問道：“玫瑰……旅行社？”

“是??！”那女孩子高興地道，“我姓劉，叫劉玫瑰嘛。好聽吧？”

許平抿抿嘴沒有發(fā)表意見。

他把毛巾搭在椅背上道：“謝謝你，我要走了?！?/br>
剛站起來就覺得頭一陣暈，急忙扶住沙發(fā)椅背才沒有跌倒。

玫瑰扶著他坐下來，拼命拿著扇子給他扇風。

“喝點兒涼開水?！?/br>
許平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才發(fā)覺自己渴得不行，咕嘟咕嘟喝掉了大半杯。

“謝謝你?！?/br>
玫瑰爽朗地笑起來：“這有什么。對了先生，您真的不考慮出去旅行嗎？我們現(xiàn)在的價位真是優(yōu)惠得不行，錯過這一村可就沒這個店了，比如說這個去九寨溝的……”

許平打斷她的滔滔不絕：“劉小姐……”

“那么見外干什么，叫玫瑰就行了?！?/br>
“……玫瑰?！痹S平動了動左腳的拇指，道，“你看我的鞋，你覺得我這樣的人會有錢出去旅游嗎？”

玫瑰低下頭去看了一會兒，道：“這有什么，不就是開線了嘛，要是有工具，我都會補，以前我還幫我爸補過呢。再說了，窮有窮游，富有富游，人人都有欣賞美麗風景的權(quán)利，就是有再多的錢，山還是山，水還是水，地球是不會變的呀?！?/br>
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