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剛才路過花/徑的時候帶的罷。

    身后傳來綠蕪的聲音，說晚膳備好了，可移步去后面花廳。

    我應(yīng)了，偕慕云輕出了門，往里行。

    天色漸暗，已上了燈，過處，廊檐懸著的燈籠打在水里，浮光搖曳。

    慕云輕對吃出了名的挑剔，他在我府上蹭飯也是常有的事，遇到不好吃的，他要親自下廚，教導(dǎo)廚子一番，遇到特別好吃的，他也要去廚房，找廚子請教一番，當(dāng)然，前一種情況是要遠多于后一種的，因此，在慕云輕的調(diào)/教下，我府上廚子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估計廚子知道他來，想露一手，連我平日里不怎么愿意吃的魚，就上了兩道，一道清蒸，一道油煎，味道還出奇的好。我想起去年這個時節(jié)，也吃到過這種鮮味，還是慕云輕頗費周章特地從江南運回中都的。

    聊了會兒家常，差不多?？炅?，我支走一干人等，關(guān)照綠蕪：“我和慕王爺吃兩杯酒，莫讓人打擾。”

    綠蕪應(yīng)是，掩了門出去。

    燈燭隨風(fēng)輕動。

    慕云輕拿起酒杯，朝我面前放著的酒杯輕輕一碰，叮當(dāng)一聲，“不是說要跟我吃酒?！?/br>
    似乎是沒辦法拒絕的勸酒，我笑笑，拿了酒杯隨他飲了，這才問起昨晚的失約。

    慕云輕轉(zhuǎn)了轉(zhuǎn)空杯，漫不經(jīng)心道：“被幾個故人絆住了?！?/br>
    “哦?！蔽覒?yīng)承，倒想追問問是什么故人，但想想又覺無謂，他又不必親自動手，昨晚他人在哪里并不能說明什么。于是，我轉(zhuǎn)而問道：“昨日宮門口，云輕是在侯我罷？”

    “不是?！蹦皆戚p勾唇一笑。

    “不是？”我卻不信。

    慕云輕嘆了口氣，涼涼道：“我原打算進宮送傘，走到宮門口，卻發(fā)現(xiàn)多此一舉了。”

    聽他這么一解釋，我竟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我訕笑笑，自解道：“原是沒想到會下雨，確是沒有帶傘，走到半道的時候皇上身邊的小公公小跑著送來了一把，倒讓你白走一趟了?！?/br>
    “算不得白走，至少看見你沒淋雨?！蹦皆戚p抬袖斟滿我的空杯，又垂壺自酌，“公主覺得，伐胡的話，由誰領(lǐng)兵比較妥當(dāng)？”

    他忽這么一問，我心里咯噔一下，這個問題李凌治早上剛問過我，他問我的是由零陵王領(lǐng)兵伐胡可好，以慕云輕的本事，連我沒有帶傘這樣的小事都瞞不過他的耳目，怕是已經(jīng)聽說零陵王不堪此大任萬萬不可的話了。我說時情急，欠了斟酌，這個話傳到他耳朵里，難免要惹他猜疑。

    我滯了滯，壓低了聲音，道：“是誰都好，但慕王爺和梁王還是回避的好，以免節(jié)外生枝，誤了大事?！?/br>
    我看向他，不露聲色。

    慕云輕看我片刻，挑眉，“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改了主意，生了退意?！?/br>
    他果真這么想，我驚道：“云輕何出此言？”

    我明知故問，心中已在編織釋疑定心的話，只等慕云輕開口相問。

    “說笑而已?！蹦皆戚p忽淡然一笑，放下酒壺?！叭舭??！彼麅A身靠近，沉聲道：“以命相搏，值得嗎？”

    他看著我，帶些逼視的意味。他果然還是疑我，他如此問，擺明在試探我。

    他的懷疑不無道理，我已貴為大長公主，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我要是不衡量得失，就太假太不正常了。

    “王爺這個時候才想到問這個問題，怕是太晚了罷?！蔽覐澊揭恍?，緩聲道：“本宮是周天皇之女，本該如此?！?/br>
    欲望讓人無視風(fēng)險，慕云輕也好，周玄也罷，哪個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皇位，他們本意擁立年幼無依的李懷瑾，不臣之心早已欲蓋彌彰。之所以擁立我不過是他們的權(quán)宜之計，在他們眼中，本宮是無知婦人，與沖齡小兒無異，都是踏腳石。

    在周天皇時代，他們曾游走于權(quán)利之巔，想必還回味無窮，當(dāng)能理解周天皇之女這幾個字的涵義。

    我回視慕云輕，仿若已然坐在九五至尊之位，居高而臨下，這一瞬讓我覺得似曾相識，我記起，那是我坐在龍椅旁的簾幕后俯瞰文武百官時的感覺。

    權(quán)利的滋味果真是耐人尋味惹人流連。

    慕云輕神色微動了一動，眸中似閃過什么，隨即，唇角勾起一抹笑，“那我便舍命相陪了?！?/br>
    云翳深沉，無星亦無月。

    我忽覺之前的擔(dān)憂多慮了，身家性命攸關(guān)，怕有閃失的不是我一人。無論是慕云輕還是梁王，抑或是我，憑一己之力皆不能成事。事成之前，我們暫且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第二日風(fēng)平浪靜。

    李凌治沒有下旨伐胡，烏胡使節(jié)的案子悄無聲息，韋太后也沒有逼李凌治封后，我姑且安穩(wěn)一日。

    午睡起來，手底下有人來報，烏胡擺平了。

    “怎么擺平的？”我端著茶盞的手抖了一抖。

    來報信的禮部小司事抖了三抖，支支吾吾道：“聽聞是烏胡可汗的meimei，相中了朝中的一位蘇將軍，欲招其為駙馬，皇上已經(jīng)命禮部準備出嫁……入贅……呃……是娶親的嫁妝……呃是彩禮，應(yīng)當(dāng)是要擇吉日送蘇將軍去烏胡?！?/br>
    素聞烏胡民風(fēng)彪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烏胡可汗娶親不成，就換烏胡公主娶個駙馬，還真是——不同凡響。

    只是，“是哪位蘇將軍，如此……深明大義？”入贅烏胡，舍身為國，不是深明大義是什么，我不免對烏胡公主為何會中意那位將軍好奇不已。

    小司事道：“圣旨密而不發(fā)，軍中蘇姓的將軍眾多，尚不清楚是哪一位?！?/br>
    再問幾句，也問不出個所以然。

    自打本宮辭朝以來，手底下的人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無論如何，既不用本公主和親，又不必出兵伐胡，用一個和親駙馬來解決此次邊境摩擦，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不禁想起本朝的外交方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禮尚往來，互通有無。

    大綏建朝之初，高祖和十八學(xué)士共同制定了此項外交方針，當(dāng)時，高祖語重心長地說：此十六字方針立足國情，高瞻遠矚，要堅持一百年不動搖。

    高祖的話銘記于，距今已有一百年的歷史。

    日月如梭，以和為貴的思想代代相傳，早已深入人心。

    再回想李凌治在御書房對我說的“公主大可放心”，果真是君無戲言。

    起了點兒小風(fēng)，帶來一陣兒香，我突然發(fā)現(xiàn)南窗邊的甘棠開花了，綽約的小白花點綴在蒼拙的樹枝兒上，別饒風(fēng)致。誰說擺在這里不搭調(diào)。

    身后傳來綠蕪的聲音，說晚膳備好了。

    我放下澆水的葫蘆瓢，移步去往花廳，昨日水榭里，我對蘇棠的未盡之言不覺縈繞心頭，我心神不定地搛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