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遍南陌。

    南陌頭有天平山，天平山上白云觀，天平山下公主陵，一個(gè)是我學(xué)道的地方，一個(gè)將是我了道的地方。

    這人吶，不臨到死，通常是不會(huì)悟的。

    我看向遠(yuǎn)處山麓中綿延不盡的甫甫皇陵，我的父皇、母皇、嫡兄、庶兄還有駙馬都在此長眠。每每想到那些離我而去的人，我便會(huì)想起那個(gè)未曾謀面的得道高人，他說我能一生太平。

    夕陽余暉中，有人迎面走過來，看不清他的臉，只覺他身后光華萬丈。

    那個(gè)人，在任何時(shí)候，我總能一眼認(rèn)出來。

    “蘇太傅，甚巧。”我心下一動(dòng)。

    “參見公主?！碧K棠在離我三步開外停下，朝我揖袖施禮。

    “不必多禮?！蔽姨Я颂б滦洌裥Φ?。

    蘇棠他行禮如儀，卻竟然沒有恭送我，而是立在原地，面露疑惑，“公主怎會(huì)在此地？”

    此地是陵園，寒食在陵園，再正常不過，不過，我站的這個(gè)地方，離我父皇的乾陵，母皇的坤陵，嫡兄的瑞陵，庶兄的端陵，以及駙馬所在的公主陵，都相去有那么一點(diǎn)兒遠(yuǎn)，一邊兒是老零陵王的塋地，一邊兒是蘇老丞相的塋地，不知此兩位政見不合的老人家做了鄰居在地底下熱鬧否？

    我脈脈一笑，回答道：“我在此地候你呀?！?/br>
    ☆、第十一章

    我明顯感覺到蘇棠勻停雅致的臉?biāo)剖墙┝四敲匆唤?/br>
    要是有人在我家祖墳上候著我，我估計(jì)也得是這個(gè)反應(yīng)。

    “不知公主有何要事，要在此地等臣？”蘇棠微微頷首，如往常一般恭謹(jǐn)有禮。

    他亭亭立在青松翠柏底下，身后，夕陽把天空染成了粉紅色，仿若一夜春風(fēng)，桃花遍開……

    定定了片刻，我含笑，聲若拂柳道：“本宮有心想和太傅敘敘，總也尋不得機(jī)會(huì)，此地恰也沒有旁人，太傅不會(huì)推辭罷。”

    蘇棠滯了滯，拱手道不敢，“若非臣恰有事耽擱，今日來得巧了，不然恐讓公主白等了。”

    聽蘇棠這么說我不由挑起了眉梢，聲音大約比春風(fēng)里的柳條還要來得柔軟，“那么，蘇太傅是想要遇見本宮，還是不想要遇見本宮呢？”

    我睨到蘇棠沉靜如水的臉上似是有了那么一丟丟變化。

    那丟丟變化，讓我的心情莫名愉悅，就像春風(fēng)里款擺的柳條那般舒展。

    不等我彎一彎眼梢，蘇棠躬身，束手，正色，恭聲道：“臣，未曾想過，會(huì)在此地遇見公主?！?/br>
    我我……心塞，氣郁，胸悶，肝不舒……我從蘇棠的畢恭畢敬中竟看不出半點(diǎn)兒閃爍或言不由衷，唉唉！我何必要去問呃。

    我干干一笑，約摸比寒風(fēng)里的枯枝兒還干，道：“既然湊巧就遇到了，還請?zhí)K太傅借一步說話。”

    借一步，繞過側(cè)柏雪松，迎面是一樹朦朧的煙紫。

    “蘇太傅。”我駐足，看向那樹垂?jié)M花艙的紫藤，起意道：“藤蘿糕，你喜歡吃甜的還是咸的？”

    蘇棠舉目看一眼那抹煙紫，斂了目光，答：“皆可。”

    “哦？”我轉(zhuǎn)眸看向蘇棠，三步開外，他微攏衣袖，端身而立，目不旁視，如果放一柄玉笏板在他手上，再換身朝服，就跟立在朝堂上的樣子別無二致了。他到底是和以前不同了，以前，他是不喜歡吃甜味的藤蘿糕的呀！

    由不得不信，人終究是會(huì)變的。蘇棠他真的變了，以前，他不會(huì)這般遠(yuǎn)著我！

    我悵悵，卻偏是要再去碰一碰釘子撞一撞南墻，抬袖指向一帶遠(yuǎn)山，道：“那邊是天平山，我在白云觀的時(shí)候，最盼春天了，那里有棵百年紫藤樹，開的花又好看又好吃，我一看見一吃到，就記起在國子蒙學(xué)里的那架紫藤。”

    三步開外，蘇棠舉目看了眼那帶遠(yuǎn)山，淡淡地說了一聲：“哦?！?/br>
    我等了一等，沒有下文，再等了一等，沒有，下文。就是，沒有。

    我們之間當(dāng)真是無話可說了么！

    我看向那帶遠(yuǎn)山下的巍巍陵殿，那是我的公主陵，站在此地，恰一覽無遺。蘇棠他心里該不會(huì)巴不得我這個(gè)禍亂朝綱的鎮(zhèn)國太平公主早點(diǎn)進(jìn)去罷！

    “后來蒙學(xué)改建，那株紫藤被移走了，臣也再也沒有吃過藤蘿糕了?！弊仙臒熿\里，蘇棠淡聲道。

    啊，如淳，你還記得！

    我的心就像被春風(fēng)里款擺的柳條撓了一般，也款擺起來……

    那時(shí)，我四歲，你八歲，我剛?cè)朊蓪W(xué)，你即將卒業(yè)，有一日吃點(diǎn)心的時(shí)候，我拿著手里咸味的藤蘿糕，眼巴巴地盯著你手里甜味的藤蘿糕，問，如淳哥哥，藤蘿糕，你喜歡吃甜的還是咸的？你抬眸看我，我便朝你笑，然后，你笑了，說，我不喜歡吃甜的，你吃罷。

    從那一刻起，我便決定長大之后嫁給你！紫藤滿架，春意秾秾，我對你說，等你中了狀元就娶我，好么。

    我記得那日的滿目煙紫，記得你燦爛的笑。

    我突然覺得今日此地是來對了，而且是太對了。

    你知道么，我根本不喜歡弄權(quán)，也不喜歡造反，我的心思，其實(shí)一直都沒有變過。

    “如淳~~~”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想起了二月里廂楊柳梢頭蒙蒙茸茸的小嫩芽兒，在春風(fēng)里飄呀蕩呀，那四個(gè)字我卻是想說說不出口，如淳哥哥~~~

    醺風(fēng)里，我的如淳立得像上朝。

    我脈脈道：“有些話，我已壓在心里甚久……”

    “公主還請慎言。”蘇棠忽沉聲道。

    我一怔，朝蘇棠看去，他已變了神色，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如淳啊如淳，聽我說一說真心話就那么不情不愿么，我又沒有什么非分之想。就算是對你有什么想法，我也是有分寸的呀~~

    我按捺，更脈脈，“有些事，如淳你可能是不曾想過，又或是想偏了，想差了，不妨先聽上一聽，何必這么拒人千里?！?/br>
    “公主誤會(huì)了?！碧K棠微微垂眸，揖手道：“臣并非拒人千里，恰恰相反，臣這里也有一些話，只是……”蘇棠頓了頓，道：“可否先請公主屏退左右?！?/br>
    屏退左右？我來此地，可是特意一個(gè)人也未帶，連綠蕪都留在了馬車上，哪里來的什么左右？

    一陣風(fēng)吹過，我忽然覺得后背脊梁骨那里一陣兒涼颼颼。

    “如淳此話何意？”我忽覺惴惴，壓低了聲音悄瞇瞇問道：“你……是不是，看見什么了？”

    蘇棠聞言微微蹙眉，略滯了滯，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是。

    我我……頭皮發(fā)麻……本宮的修道之心一向不是很誠，諸如鬼神之事，素來是不那么當(dāng)真，但在此地，聽到此言，我不得不想多，莫非……

    天空中的粉紅暗了幾分，日落月升，陰陽之交，陽氣漸衰，陰氣漸盛。

    我斂神，鎮(zhèn)定道：“蘇太傅，天色晚了，此地恐陰氣太重，不宜久留，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