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話，就說明是有?！笨煽珊V定，“但是你卻沒有走？僅僅是為了約定？這樣對你有什么好處？其實(shí)你說你有事要離開，完全可以只要和我再定一個一定會回來的約定就可以了……然后我就會在這里一直、一直等下去。這個方法你應(yīng)該很容易想到才是？”

    “……我從沒這樣想過。”

    是啊，多么奇怪，為什么，他從沒想過可以用這個方法，再次將這個魔物拴在別的地方？

    “恩?！笨煽牲c(diǎn)頭，“所以說你回來給我送吃的，也只是為了給我送吃的。但是這個行為……我想你應(yīng)該不是很喜歡，對嗎？”

    馬芬僵硬。

    “做一件自己不喜歡、然后又對自己沒好處的事情……我真的不是很懂?！笨煽舌?，“為什么要這么做呢？”她的眼神隨著一個又一個問題變得有些朦朧，仿佛陷入了某個悠長的回憶中。

    “因?yàn)椤驗(yàn)椤?/br>
    他覺得自己喉嚨有些發(fā)干，舌頭像是石化，連嘴唇也變得沉重?zé)o比。

    啊，他想說什么呢？

    沒錯，這一切都是出于他個人的意愿，出于彌補(bǔ)自己莽撞的行為，防止一切失控的意愿，一切都是為了這個世界……他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的沒錯。

    但真的僅僅是因?yàn)檫@樣嗎？

    不知道為什么，腦中突然浮現(xiàn)起他第一次撞見可可時的情形。那時候她還不是現(xiàn)在的樣子，而是一只完完全全的魔獸，但那眼中的神情卻從沒變過——她驕傲地說起自己曾經(jīng)強(qiáng)壯的體型，露出對他的垂涎，而此后在來到學(xué)院后，無數(shù)次露出對食物熱切的神情……狼吞虎咽地吃著人類的早點(diǎn)——大概對她的胃來說，實(shí)在微不足道；總是動不動就對著他咽口水，哦還有其他的魔獸還有擁有魔獸血統(tǒng)的人類……

    曾經(jīng)他很不習(xí)慣這樣的情況。然而在她保證不會傷害任何人之后——也確實(shí)做到了——再回想起這所有的一些，想到她那對食物那純?nèi)欢鵁崆械南矏?，他忽然就覺得有點(diǎn)心疼。

    真的只有一點(diǎn)點(diǎn)。

    偶爾他確實(shí)會升起這樣的念頭——也許她真的只是餓了，畢竟那么久沒吃東西，真的只是太餓了……

    這樣的念頭實(shí)在太危險。

    他無數(shù)次選擇忽略，卻又總是在這樣的時刻抑制不住想起。

    啊，是了，他確實(shí)想保護(hù)這個世界，他所生活過的地方。

    但是，這大概只是理由之一吧？

    “因?yàn)槲蚁ＭＭ悴辉僖驗(yàn)轲囸I而感到難受……”

    “啊，雖然我不知道餓那么久是什么感覺，但那一定無法忍受吧……”

    “雖然我大概不夠你吃，但如果能讓你感覺好一點(diǎn)，那其實(shí)也挺好的。而且其實(shí)我有血統(tǒng)，還能治療自己，其實(shí)也沒什么損失啊……而且……”

    可可怔怔地望著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極不可思議之事。

    馬芬仿佛有些無法忍受，微微側(cè)過了臉去，把最后一句話說了出來：“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br>
    “真像啊……”她呢喃，仿佛是感嘆，又仿佛是懷念。

    “恩？”馬芬疑惑地轉(zhuǎn)回臉，卻驚得差點(diǎn)心都要跳出胸膛——因?yàn)椴恢篮螘r，少女已經(jīng)貓到了他的面前，借著與他相仿的身高，湊到了他的面前，相隔不過兩指。

    吐息極輕，卻清晰無比，帶著微甜的、可可的香氣。

    他不敢再說話。

    “那個人……他也說過同樣的話……他曾經(jīng)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甚至愿意教我關(guān)于外面的一切，尤其是關(guān)于人類的社會……”

    少女眼神依舊迷蒙，仿佛沉浸在過去之中。

    “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也說過和你類似的話……不完全一樣，大概吧，我記不得了，那個人類……不，他說的應(yīng)該和你不一樣，不一樣，但是感覺卻很像……”

    說到最后，她又稍稍離他遠(yuǎn)了些，眼神也逐漸變得清明。

    馬芬終于記起了自己該再次呼吸。也許是剛才屏息太久，他看著少女罕見的、失神的樣子，胸口莫名有些發(fā)悶。

    “聽起來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啊……”他下意識地重復(fù)了一遍她的話，“他……”

    “不?！笨煽赏蝗淮驍嗔笋R芬的重復(fù)，“他曾經(jīng)是個很好的人，曾經(jīng)?！?/br>
    “啊？后來呢？”

    “后來啊……”她臉上的表情突然全部消失不見，聲音也變得涼如冰雪。

    “后來他就讓我在那里呆了很久啊，一直沒再回來，你知道的。而且聽說他走了以后，我祖母的頭顱和胃就被人取走了啊?！?/br>
    馬芬驀然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啊，看你這樣子，真是和他一點(diǎn)都不像……”可可噗地笑了，伸手摸上他的臉頰，“真是……蠢得可愛?！?/br>
    “……”

    “我可沒說是他干的?！?/br>
    “……但是也不能完全否認(rèn)吧？”

    “啊，那只有找到他本人才能知道了……誰知道呢……”可可點(diǎn)頭，依舊在摸馬芬的臉，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你剛才說你要離開一陣是不是？”

    “……嗯。”

    馬芬本來并不害怕。但隨著少女微涼的手在他臉上徘徊的時間越來越長，動作越來越緩，他的心底開始悄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發(fā)毛，又想是發(fā)癢，難受得讓他像立刻逃開。

    “一個月。”

    “??？”

    “我最多等你一個月……不用你還，算是我作為‘朋友’的補(bǔ)償?！笨煽赏Ｖ沽耸稚系膭幼?，望著他的神情認(rèn)真無比，“但是一個月以后，我們的約定作廢——直到你找到我。”

    “……”

    “抱歉，我無法再做一次那樣沒有期限的約定。希望你理解……那時候的我和現(xiàn)在的你一樣……實(shí)在是太蠢了?！?/br>
    少女的低喃隨著帶著微甜、潮濕的氣息，輕輕拂過他的鼻尖又掠到他的臉頰，接著擦過耳根然后落在了他脖頸的動脈上。

    他想自己一定是瘋了。

    明明是害怕的，明明是想要逃走的，明明是想要叫出聲的，但他卻什么也沒有做。

    不是為了世界，不是為了保護(hù)——僅僅是因?yàn)樗男呐K是跳得那樣瘋狂，仿佛渴求這樣的接觸，仿佛無法抑制這樣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