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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來。 一切都是她記憶中的模樣,分毫不差??看暗男咨嫌肋h(yuǎn)放著時令鮮花,門德爾松牌的鋼琴若不是罩著天鵝絨套子,恐怕早就積滿了灰塵,充分暴露了其主人附庸風(fēng)雅的本質(zhì)。櫻桃木書柜里更是沒兩本正經(jīng)做學(xué)問的書,反倒擺滿了電影雜志和畫報。還有房間正中那盞眩目的水晶吊燈,是爹爹為了慶祝她的十六歲生日特意在威尼斯定做的,為了把它完整地運回國來也不知費了多少周折。 陸明夷有些茫然,福祥里烈焰沖天,哭嚎盈耳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她不由想起了以前愛看的志怪,里頭寫到人死之后過了陰陽界,有一處望鄉(xiāng)臺。登臨其上,便能見到自己最思念的故鄉(xiāng)親人,莫非自己現(xiàn)在就是到了這個地方? 正胡思亂想的當(dāng)口,一陣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傳了來。陸明夷循聲望去,一個剪了月牙劉海的女孩笑盈盈地走進(jìn)來:“太陽都老高了,四小姐還在床上躲懶呢?” “細(xì)雨……”陸明夷又是一驚,這是她的貼身丫鬟,從六七歲起陪她一同長大的,感情最好。陸家的仆傭有好幾十個,遭難時不得已都遣散了。惟有細(xì)雨硬板著大門不放,流著淚哀求哪怕沒有工錢也要留下。 后來境況好些時,陸明夷曾打聽過她的下落。卻說她被哥嫂嫁了個屠夫,第二年便難產(chǎn)死了。 “四小姐早餐想吃些什么?中式有小餛飩,千層油糕,蟹粉小籠。西式有剛出爐的牛油曲奇和蝴蝶酥。要還想吃蟹殼黃燒餅,我叫阿祥到吳苑買去?!奔?xì)雨一邊給花瓶換水,一邊絮絮叨叨地念著。 陸明夷只管點頭,一看就知道壓根沒聽明白自己說了些什么。這個呆呆的模樣看得細(xì)雨又好氣又好笑,趕緊找了件薄呢外套給她披在睡裙外頭:“我的好小姐,您這是醒了還是發(fā)夢呢?” “我也鬧不清楚……”陸明夷睜著一雙大眼睛,很老實地說道。要說這是夢呢?房內(nèi)暗暗浮動的丹桂香氣,身下柔軟的觸感,包括細(xì)雨臉上啼笑皆非的表情,都顯得無比真實。 可要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就更是荒誕。自古道,人死不可復(fù)生??裳巯虏还馐撬约?,連細(xì)雨都活蹦亂跳的…… 細(xì)雨不知道她的好主子正奇怪她怎么沒死成,溫柔又細(xì)致地替明夷扣上鈕袢,放柔了嗓音道:“小姐只怕是睡得迷糊了,不如我叫廚房煮一壺奶茶來,又提神又暖和?!?/br> “行吧,記得用錫蘭的紅茶煮,多加奶!”想了想,陸明夷按著以前的老習(xí)慣吩咐道。她的性子是不大愛鉆牛角尖的,不管是做夢也好,回魂也罷,且往下瞧。 “是是是,四小姐的口味婢子可是牢記在心不敢忘呢!”細(xì)雨一邊開著玩笑,一邊打開了衣櫥:“晚上的宴會小姐想穿什么?是旗袍還是洋裝?不如趁現(xiàn)在挑好了,我先熨一熨?!?/br> 人靠衣裝馬靠鞍,提到衣裳,陸明夷的眼睛亮了起來。家道中落后,她曾過了好幾年狼狽日子,最落魄時一身竹布長衫從靛藍(lán)洗到白,里里外外打滿了布丁。等做了梳頭娘姨,為著方便做事,也只能選些藍(lán)白灰的顏色。 女人的天性都是愛俏的,陸明夷興致勃勃地跳下床:“我自個來選!” “小祖宗,好歹把拖鞋穿上??!”細(xì)雨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雖說有地毯,可眼下已是深秋節(jié)氣。一個不當(dāng)心著了涼,那可不是玩的。 陸明夷滿不在乎地瞟了眼自己光溜溜的腳丫子,哪里就這么金貴了。那時候幫人洗衣服,一個冬天下來手腳上裂得都是口子。開始還抹些蛤蜊油,后來習(xí)慣也就好了。 三兩下蹦到了衣櫥前,陸四小姐好奇地探頭看去,只見里頭長衫,短裙,馬甲,斗篷,可說應(yīng)有盡有。 “樣子都老得很,就沒有新做的衣裳嗎?”提著一件丁香色印花緞旗袍的下擺,陸明夷挑剔地?fù)u了搖頭。袖子是連肩的,腰身也很直板。既顯不出線條,也襯得人不夠精神,活像是十來年前的款式。 細(xì)雨被她問得簡直不明所以,這位小姐向來追求時髦,衣櫥里從不存隔年的衣服,如今怎么嫌棄起來。思來想去只能認(rèn)為明夷大概是穿膩了長衫,便指著一件洋紅色英國綢連衣裙道:“這件料子是大少爺生日時挑的,裁縫剛趕著做好送來,小姐一次還沒上過身呢!” 大少爺?shù)纳??看著那條眼熟的裙子,陸明夷的腦子里似乎劃過了什么東西。她微微瞇起眼睛:“細(xì)雨,你剛才是不是說晚上有宴會,什么宴會?” 這位主子素來就是這樣漫不經(jīng)心,細(xì)雨也是無奈:“小姐怎么又忘了,今兒大少爺去火車站迎接的那位次長,晚上要在國際飯店大請客。聽說滿上海的名流都要去,老爺手里這份帖子可是天大的……” 面子兩個字還沒出口,陸明夷的臉色已經(jīng)變了。原本透著紅潤的血色完全消失不見,整張小臉白得跟初雪一樣。叫細(xì)雨不由心頭一驚,她并沒說什么特別的話,怎么倒像是被嚇著了。 “四小姐?”她又試探著喚了一句,原本僵立著的陸明夷突然動了。她的臉色依舊慘白,黑黝黝的眼睛卻放出光來,一陣風(fēng)似地向門外跑去。 這變故來得太猝不及防,細(xì)雨還在尋思自己哪一節(jié)把小姐說惱了,哪里想到她說跑就跑,反而張口結(jié)舌呆在了原地。 陸家以詩書禮樂傳家,主人謙和有禮,仆役安守本分。忽然見到四小姐一身睡裙,只披著件外套就赤著腳跑下樓來。往來的聽差、老媽子們簡直快把眼珠瞪出來了,竟沒有一個人敢上去攔一攔。 就這么著,等細(xì)雨反應(yīng)過來追到大門口,哪里還有她的蹤跡。 此時的陸明夷正一路狂奔,她從不知道自己還能跑得這樣快法。腳下一陣火辣辣的疼,風(fēng)刮在身上也是遍體生涼,此時充斥在她腦子里的,只有一個念頭:必須立即找到大哥! 陸益謙是陸家的長子,也是獨子。雖然生在富貴窩中,卻不像一般紈绔子弟只知道花天酒地。受父親影響,他在美國的大學(xué)攻讀經(jīng)濟,并取得了碩士學(xué)位,歸國后即被委以重任。眾人都覺得以他的晉升速度,陸家以后說不得要出一位內(nèi)閣成員。可就是這樣一個才華出眾的男子,卻沒能活過三十歲。 陸明夷記得非常清楚,那是大哥二十九歲生辰后的一個禮拜日,全家都打扮得很是鄭重,準(zhǔn)備去赴晚宴。臨出門前,父親接到了一個電話。沒人知道那里頭說的什么,只知道他失手砸了一個平日最喜歡的鈞窯茶盅,隨后就出門了。 母親強自鎮(zhèn)靜地吩咐開飯,大嫂看樣子想問什么最終忍了回去,全家都籠罩在一股不安的氣氛中。她穿著那件新做的洋紅色裙子,在家里等啊等啊,最終等來了盛著大哥尸首的楠木棺材。 大哥是在火車站遇害的,據(jù)說刺客的目標(biāo)原本是南京來的財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