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物事，遙遙向著南方行去。

    虛無先生在并肩王府的門檐陰翳處望著，神色淡淡。

    慕永鉞回過神來，偏頭望了虛無先生一眼：“先生準(zhǔn)備好了？”

    虛無先生輕闔眼睛，不說話。

    慕永鉞輕笑一聲，半是認(rèn)真，半是戲謔：“此去天下業(yè)債魔障，都要拜先生所賜。如此惡行在世，倘若我?guī)兹税倌曛螅搅岁幉艿馗?，閻王爺拿起功德冊一看，恐怕也要不收的?！?/br>
    “我?guī)兹?？”虛無先生的聲音聽來縹緲，那么不真實。

    “你、我、明皇貴妃。”

    虛無先生立直身體，白衣飄飄如云，他道：“三清在上，千萬業(yè)報，報在我身。與明皇貴妃無干?！?/br>
    “本王呢？”

    “你也跑不掉?！?/br>
    慕永鉞神色復(fù)雜，側(cè)頭看見天穹邊沿漸暗，漸漸燒出紅色的暮云。

    此時此刻，帝城內(nèi)宮之中，未央殿中的薛楚鈴也在抬頭看天空。連續(xù)幾日，都可見這樣火燒一般的云朵，直到深夜，也可見暗紅的天光。少時在府中，薛家的老祖母就講過故事，她說上一次樂京籠罩在這樣的紅光之中的時候，是前李朝國破之時。

    餓殍遍野，死傷千萬，樂京城外的河水被染得深紅。權(quán)利的更替就像巨輪，任何人都不能阻擋。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薛楚鈴依著窗戶坐了一會兒，見三公主在小案前睡著了。她睡中甜甜地，咂著小嘴，手上還拿著蜜漬的糖果子。

    薛楚鈴覺得夜來微涼，便給三公主蓋上一床暖絨的小毯子，喚宮娥將公主抱去寢殿。收拾了案上的書卷，便覺得有些倦怠。

    倦怠了就困覺，也不必強(qiáng)打精神候著。明皇貴妃安枕春在冷宮的那段日子，薛楚鈴夜里不敢輕易先睡的，慕北易常常來，寵愛她也寬慰她。

    寬慰她，是因為夭逝的皇子。寵愛她，是因為確有真心。

    人活在世，不會永遠(yuǎn)冷漠如冬，凡人必有真心。她如今想來，安枕春出冷宮之后摧枯拉朽，人人都必得靠邊站，但慕北易待她還是如舊的。

    為人妾室，能得如此尊重已是慶幸。

    但薛楚鈴有些時候，也覺得好奇。好奇絳河殿何以可以端得如此冷漠，她安枕春為何能夠不妒不嫉，對萬人之上的天子的寵愛視如弊履。旁人都看不出來，但她能看得出來，那是一種女人之間才能察覺的輕蔑。這種輕蔑藏在安枕春平日柔軟的言語與粲然眼神之中。

    薛楚鈴很聰明，但她也是近日才想通的。當(dāng)一個女人不愛時，所有的笑與順從，都是亦真亦幻的掩飾。

    多么可笑啊，這個寵冠后宮的女人，艷絕天下的明皇貴妃不愛天子！

    薛楚鈴垂頭撐著下頜，愣愣地看著桌案上的一只虎頭帽子。那是三皇子戴過的，她舍不得扔，日日都拿在手里端詳。

    因為天子的愛，連個女人的孩子都保不住呀。

    忽聽外頭宮娥唱禮：“娘娘，有人求見?！?/br>
    薛楚鈴抬起眼瞼：“誰？”

    那宮娥讓開身來，只見一個素色衣裳的宮女跪在未央殿的門口，額頭在地上輕輕一叩，抬起頭來。

    紅依面色沉靜，聲音堅毅，眸光里全是復(fù)仇的恨意：“九小姐，奴婢給大小姐與三皇子討公道來了?！?/br>
    薛楚鈴迎目望去。

    天穹邊赤紅如血。

    七月初七那日早晨，天空遲遲不亮。慕北易是第一次看見樂京城外稟報疫癥的奏折。

    疫癥的奏章，每年都有一些的。春時易有時疫，夏日戰(zhàn)場之上也偶有病癥。通常太醫(yī)院得了消息，制作解癥的良藥，派發(fā)至州府，最多一月也便息事。如此七月得癥，許到了八月授衣，因天轉(zhuǎn)涼也會自然而然地好起來的。

    故而起初，慕北易并無多在意。直到中秋佳節(jié)，賜宴群臣，竟有一成京官因病不能赴宴。慕北易才陡知事端之重大。中途棄席而離，入御書房翻看南疆各州府述職的折子，略一精算，才發(fā)現(xiàn)染癥之?dāng)?shù)已達(dá)萬人。

    這不是普通的時疫，不會隨著時節(jié)消失殆盡，甚至越演越兇烈。慕北易也曾讀過通鑒史書，歷史上的大疫，譬如癘疾、傷寒、瘟疫，傷三死二，可于數(shù)月之間令家國飄萍。

    自然是先召太醫(yī)院，太醫(yī)院經(jīng)查證此疫癥無長少之分，發(fā)癥相似。先是垂涎、頭暈、不思茶飯兼有高熱之癥，半月之后極度虛弱，反復(fù)高熱不止，神情渾噩。又有膏肓癥處，語伴有夜來痙攣，甚至狀似恐水病，有咬人渴血的表癥。大多夜不能寐，整日癲狂抽搐，衰竭而亡。

    便是偏遠(yuǎn)些的地方，以為此癥乃是魔怔失魂，稱乃邪物侵體的緣故。人還未咽氣，便被鄉(xiāng)巫與村民打死了。

    太醫(yī)院以為，此乃醫(yī)術(shù)上稱的“鬼厲之氣”，實為瘴癥。則擬出了渡瘴散、老君神明白散、辟瘟十神湯等藥方出來救疾控疫。

    控制疫情并非一朝一夕。慕北易自知欲速不達(dá)，但病情如山傾頹，每日書陳如雪紛飛。十日朝夕，便遞進(jìn)十萬疫情。

    枕春夜來提了雞湯去探慕北易，慕北易案牘數(shù)丈，不得空見。

    枕春便在偏閣里坐了坐，剝了兩個花生吃。

    瘟疫來勢洶洶，樂京城外早已是一片煉獄，只有天子帝城還有最后一方清凈。人人自危，人人害怕，人人都知道這一次并不是簡簡單單的時疫。

    疫情是從南疆爆發(fā)的。每逢仲夏，南疆悶熱，偶有疫情也屬常見。但這一次，不是以往的任何一種。南方的藥坊與醫(yī)者們抓耳撓腮，各種偏方均且試過，疫癥仍舊無解。

    一個太醫(yī)院研制藥石的速度遠(yuǎn)遠(yuǎn)不夠，一日近萬人的染整書陳白了慕北易鬢邊的一縷頭發(fā)。他的頭發(fā)本是黑密如綢緞，驟然一縷銀絲，格外刺眼。天子夜不能寐，詔令天下藥坊均奉旨施藥。

    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柳柱國名下的大魏第一醫(yī)坊——濟(jì)安坊。

    準(zhǔn)確的說，是柳柱國從并肩王慕永鉞手上奪過來的濟(jì)安坊。

    濟(jì)安坊領(lǐng)旨之后，馬不停蹄地開始制藥。樂京的坊鋪很急，南疆商戶們的藥材卻供不上來。這也是常事了，蜀郡的世家們心氣傲，不肯服柳柱國的軟。

    可如今事態(tài)嚴(yán)重，慕北易亦是怒火燒在上頭，當(dāng)朝打落了柳柱國手中的朝笏，斥道“堂堂柱國，不得民心，何以總領(lǐng)百將，柱江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