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可能容忍她到現(xiàn)在。

    堆砌成卷兒的墨云撥開了一條縫，灑下了金色的霞芒，草垛子里的斑鳩嘰嘰地叫，撲打著翅膀飛出來，愈飛愈高，最終沖上了霄漢，化作遙不可見的一點(diǎn)，迎向華光萬丈。

    心頭悸動，從未有過的激烈。然而世上有種人，就算火燒房子了也要佯裝若無其事，這說的就是阿九。她定定神，對著兩個丫頭打起了馬虎眼：“我和謝大人的事？我和謝大人有什么事？”

    鈺淺正拿著只翡翠簪在她發(fā)髻上比對，聞言微微一笑，柔聲道：“合宮里誰不知道謝大人喜歡殿下，明擺著的事，殿下還有什么好隱瞞的？”

    阿九只覺得一道雷劈在印堂上，她嗆了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沖口而出道：“你們怎么知道他喜歡我的？有這么明顯么？”

    愈發(fā)坐實(shí)了，可見有多驚慌失措，這都不打自招了！金玉用無奈的眼神看她，雙手一攤：“是你一向太遲鈍了，真的很明顯！”

    冷靜自持這會兒全沒蹤影了，阿九大為震驚，渾然不顧發(fā)髻只梳了一半便從杌子上站了起來，目光在兩個丫頭面上來回打量，最終定定看向鈺淺，困頓道：“連姑姑也覺得大人真的喜歡我么？”

    阿九沒有朋友，陪在身邊的統(tǒng)共就兩個人。金玉大大咧咧沒個心眼，能不惹麻煩就算難得了，唯一只有個鈺淺言行謹(jǐn)慎玲瓏剔透。由于嘗遍了世間的太多艱辛，她是個很難敞開心扉的人，信任或許談不上，但也不會拿出對待敵人的姿態(tài)面對鈺淺。姑娘家頭回碰上這樣的事，總需要一個人來好好傾訴。

    鈺淺唇角勾起一絲笑容，目光在帝姬面上細(xì)細(xì)審度。過去總覺得帝姬是副冷淡的性子，睿智，果敢，對什么都漠不關(guān)心，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盡管心智比同齡的人成熟，但畢竟只有十五歲，面對愛情，帝姬和普通的少女沒兩樣，情竇初開，好奇而膽怯。

    “不瞞殿下，奴婢在宮中年歲也不短了，關(guān)乎丞相的種種，或多或少都有些見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謝大人對殿下實(shí)在與眾不同。男女之間的事情旁人說不清，恐怕只有你們自己才清楚?！彼遭舛?，又柔聲道：“那殿下對丞相呢？你喜歡他么？”

    阿九垂著腦袋一陣沉默，半晌才搖頭，抬眼一看，卻見金玉同鈺淺都一臉古怪地看著自己。她眉頭擰成一個結(jié)，好半晌才終于又?jǐn)D出一句話來，悻悻道：“其實(shí)我自己也不知道吧。喜歡是什么，我從未經(jīng)歷過，或許這輩子也不會明白吧?！?/br>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調(diào)里頭透出一絲莫名的悲涼。金玉忽然有些難過，走過來拉她的手，攥在掌心里握得緊緊的，定定道：“當(dāng)初在相府時咱們總被欺負(fù)，可這會兒一切都不同了啊，你認(rèn)祖歸宗成了帝姬，宮里宮外誰不尊你一句殿下？你不要覺得自己配不上謝大人，若真要說高攀，這會兒可是他高攀你！”

    阿九嘆口氣，旋身重新坐回了妝鏡前，望著鏡中的人靜默不語。不了解內(nèi)情的人，不明白她和他之間的種種瓜葛。兩個人之間摻雜了太多利益關(guān)系，談情說愛實(shí)在有些滑稽。他說愛她，可她體內(nèi)的金蝎蠱呢？苗人愛蠱如命，他那樣殘忍無情的人，會為了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舍棄他的蠱么？

    正思忖著，外間有太監(jiān)打起珠簾走進(jìn)來，抱著拂塵細(xì)聲細(xì)氣道：“公主，相爺差人來傳話，說今兒晚上城中有花燈會，酉時許來接您出宮?！?/br>
    花燈會？阿九一怔，這才想起昨天他說要帶自己出宮看花燈。這個時候她最不愿見的就是他，因道：“替我謝謝相爺好意，我今日身子不爽，恐怕去不成了?！?/br>
    話音落地，那小太監(jiān)登時愣在了原地，面上很是為難。自己只是個傳話的，如今帝姬這么堂而皇之駁相爺?shù)拿孀?，他還不倒大霉？那內(nèi)監(jiān)心頭叫苦不迭，只好一臉可憐兮兮地看鈺淺，囁嚅地喊了聲：“姑姑……”

    鈺淺側(cè)目同金玉相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無奈。她抿抿唇，朝那白白凈凈的小太監(jiān)道：“回去跟相爺復(fù)命，就說帝姬知道了。”

    那人面色一喜，連聲說了幾個謝，這才貓著腰退了出去。阿九驚訝不已，朝鈺淺道：“姑姑為什么替我做主？”

    鈺淺嘆口氣，上前一步撫她的肩，輕聲道：“雖然感情上的事勉強(qiáng)不來，可是殿下，聽奴婢一句勸。如今謝大人對你情有獨(dú)鐘，即便你心中沒有他，你也得順著桿子往下爬。老祖宗原就不喜歡良妃娘娘，再加上皇后撞邪禁足的事，難免對你心存偏見，帝王家最冷漠，真要對誰下手，不會講半點(diǎn)親情顏面?！闭f著稍稍一停，聲音壓得更低，“殿下是聰明人，那日在乾清宮你也看見了，大家忌憚老祖宗，若不是丞相在，恐怕如今被禁足的就不是皇后了?！?/br>
    阿九眼皮子一抬朝鈺淺看過去，“你是說……”

    “無論真情假意，樣子還是得做出來的，畢竟于殿下百利無害?！扁暅\將胭脂細(xì)細(xì)點(diǎn)在她的唇瓣上，緩緩道：“話說到這份兒上，怎么做全看殿下自己。奴婢一心全是為殿下謀劃打算，只望殿下安好?！?/br>
    百利無害……百利無害。

    仿佛是當(dāng)頭棒喝，鈺淺這話說得半點(diǎn)不假。阿九微微凜眸，如今大涼朝坐江山的，明面兒里是皇帝，然而朝政大權(quán)大半數(shù)都在丞相手里，在紫禁城里，人人都虛偽自私，孰敵孰友難以分辨，有謝景臣庇佑，至少也算多條生路。更何況，她體內(nèi)還有一只金蝎蠱，不甘心就死，眼下似乎就是個絕地翻身的機(jī)會。

    她半瞇了眸子細(xì)細(xì)琢磨著，忽聞金玉的聲音傳過來，感嘆道：“其實(shí)大人對殿下是真的好啊，知道宮里悶，便想著帶您去外面玩兒。這座皇宮，外頭看上去光鮮得很，其實(shí)就是個四面都被紅墻圍起來的鬼地方，也不知道我這輩子還有沒有機(jī)會走出紫禁城?！?/br>
    鈺淺斜了她一眼，叱道，“才說你最近有長進(jìn)，怎么又開始口沒遮攔了？咱們做奴才的怎么能這樣想，傳出去只怕又要連累帝姬了?！闭f著稍稍一頓，又欷歔道，“當(dāng)初我進(jìn)宮的時候聽過一個說法，說我們能入宮來侍奉主子是三生有幸，主上都燒了高香才積來的德?！?/br>
    金玉取來廣袖衫替阿九穿戴，嗤了一聲道：“這宮里哪兒就沒有一絲干凈的地方，要不是為了殿下，誰樂意來趟這渾水？”

    “別怨聲載道了，做宮女總比當(dāng)嬪妃好，年滿二十五還有機(jī)會出宮，那些個娘娘才可憐?！扁暅\說，“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到頭來爭個什么？自古帝王皆薄情?！?/br>
    阿九的面色驟然黯淡下去，轉(zhuǎn)頭看窗外，漫天晴空萬里云卷云舒，落在她眼中卻都變得凄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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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燈會是大涼盛事，定在每年的七月初一，乞巧前的節(jié)令，別有一番深意。京都四處張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