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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笑道:“我是看你整天覺得自己委屈,犟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才讓你去外門思過,看看這世上時運不濟的人又豈止你一個……又幾時說過要把你逐出門墻了……你去打開那邊的抽屜。”他的手吃力地挪到床沿,往窗前桌邊虛指:“你的劍牌,衣裳,丹藥,所有的東西……我都收在那里,并未……并未銷毀,你帶回去就好……”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完,最后的尾音沒落,便又化成了一陣嘶啞地咳嗽。 這回他沒再刻意忍耐,垂下頭放任那口一直盤桓在喉中的血涌了出來,借著黑暗的遮掩,盡數(shù)吐在了被角上。 這一口血吐出來,胸中便覺得松快了些,只是愈發(fā)地冷,雖有意再安排幾句身后事,但含混地說了幾個字之后,才發(fā)覺大概連舌根都凍僵了,那幾聲模糊的字音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來,便知道大限已差不多要到了,心里雖然還有些許遺憾,卻也無可奈何了。 他的聲音弱下去也不過幾息工夫,姜云舒還沒意識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卻猝然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一陣難言的驚悸驟然從心底破土而出,她慌忙摸索著探向葉清桓的呼吸。也不知是她的手抖得太厲害還是如何,竟然完全摸不到了! 姜云舒的心霎時沉了下去。 滿目的黑暗和窗外凄厲的風聲幾乎在一瞬間就要將她完全淹沒。 可就在這時,她卻突然靈光乍現(xiàn)想起了什么,連忙沖到桌前,一時用力過猛,竟將那抽屜整個拖了出來、砸到了地上。她卻無暇顧及細枝末節(jié),心慌意亂地在其中摸索起來。 下一刻,她攥著幾瓶還靈丹踉蹌?chuàng)涞酱睬?,同時往嘴里塞了一大把——那還是她離開內(nèi)門時留下的,果然正如葉清桓所說的,被他原樣收在了抽屜里。 雖是低階丹藥,但畢竟是佳品,剛一服下,便覺得丹田之內(nèi)靈元重新充沛起來,姜云舒已來不及思考過量服用丹藥的后果,匆忙又把剩下半瓶一起倒入口中,扔下空瓶,便當即重新握住葉清桓冰冷干枯的手腕。 那溫暖的細流便又生生不息地活了過來,帶著股至死方休的決然氣勢再次沉入冰海之中。 …… 更漏一點一滴地落到了底,云層之后混濁的晨光終于爬上了窗格,徹夜不息的寒風也停了下來,新的一天總算到了。 姜云舒被這日光照在眼皮上,有些不適地偏過頭去,便恰好瞧見了幾乎浸透了被角的一大灘血。她心跳驀地重了一拍,昨夜那些混亂的場景終于回了籠,紛至沓來地重新擠進她空白成一片的腦子里。 她下意識地在手上加了點力氣,已經(jīng)繃得僵硬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像是在感受對方若有似無的脈搏。 在她身旁,已經(jīng)丟了兩個空瓶子,只剩下最后半瓶還靈丹還靜靜地放在手邊,姜云舒木然地計算了下時間,心知這樣下去無論如何也拖不到懷淵長老講道結(jié)束了,更何況她服用丹藥過度,此時丹田與經(jīng)脈之內(nèi)都已像是被鋼刀刮下一層似的疼。 她便禁不住有些茫然起來,恍惚覺得又回到了姜云容婚典那天。那時葉清桓也是這么毫無生氣地躺在她面前,不過失手輕輕一觸碰,便倏然散為微塵…… 數(shù)載物換星移,未曾想這一場景竟會重現(xiàn),而她卻依舊還是無能為力。 外面剛剛停歇的風似乎又起了,撞開了屋門,被冰雪泡得微微變了形的木門發(fā)出“吱呀”一聲。 姜云舒卻連頭都沒回,她木然坐在床前,將最后半瓶還靈丹倒出來,十幾粒黃豆大小的朱色藥丸在手心里微微滾動,殷紅得像是血滴。 她一仰頭,正要將這些藥服下去,卻忽然被人攔住。 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來:“你這孩子不要命了么?” 姜云舒怔住,手上倏地一麻,便再也握不住,那些丹藥便全都從指間漏了下去,在地上濺起細細的塵埃。 她回頭難以置信地看了好半天,總覺得自己那雙快要腫成金魚的眼睛可能看到了幻象,遲疑良久,才從嗓子里訥訥擠出幾個字:“丹崖長老?” 丹崖真人像是知道她要問什么,沒等她再開口,便從她手中接過葉清桓的手腕,仔細探查了一回脈象,皺眉道:“他情形不太好,若不是你,只怕都撐不到我趕回來?!?/br> 姜云舒又愣了一會,才后知后覺道:“……回來?” 丹崖真人頷首道:“迷心釘陰戾寒氣太重,你修為尚淺,便是修習了青陽訣也于事無補,清桓不想讓你冒險,便自己按古法布陣搜索,找到了幾個可能的地點。此后他舊疾發(fā)作,便托我去收回迷心釘。” 他說到此,低低一嘆:“也是我的錯,這幾個月也沒回來看一眼,竟不知他已沉疴難起,這次若不是無際盯著這邊的動靜,及時傳信給我,只怕我還蒙在鼓里……” “什么?!”姜云舒這回徹底懵了,“陸無……陸師伯他竟然……” 丹崖真人示意她讓出地方來,自己坐到床頭扶起葉清桓,將他上身衣物除去,從乾坤囊中取出一套恍若琉璃般流光凝轉(zhuǎn)的細針來,一一刺入他幾處xue道之中,又將手抵于他的后心處。 未幾時,便有紫黑色的血順著細針刺入之處冒出來,葉清桓即便在昏睡中仍然緊鎖的眉頭也終于舒展開了些。 又稍待片刻,丹崖真人收了針,這才回答姜云舒方才的疑惑:“無際秉性純良、所以我可以將許多事直言以告是真的,但他與清桓從小就看對方不順眼也是真的?!?/br>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微笑道:“無際在我門下,但我擅醫(yī)道陣法,他卻偏好劍修一途,所以一直想轉(zhuǎn)拜入寒石師兄——就是清桓的師父門下,但正當那時,師兄從山下?lián)旎貋韨€嬰兒,待之如若子侄,沒空再照看別的徒弟,便拒絕了無際。偏偏清桓幼時神魂未曾歸位,直到十來歲仍有些懵懂,怎么看也不像是個聰明孩子,無際便愈發(fā)憤懣,一得到機會就捉弄他,而清桓……咳,你也知道他的性子,等他好了,自然是回過頭去把無際狠狠揍了一頓出氣,兩個人的梁子就越結(jié)越深,到了現(xiàn)在,一見面就跟小貓小狗打架似的,非得折騰出點事情來,我也好,雁行和霜華他們也罷,對這些事早都習慣了?!?/br> 姜云舒不知丹崖長老施針的效果究竟如何,但此時見他還能有說有笑,便也跟著放下心來,她便退到椅子邊坐了下來,方才那段話從她漸漸恢復知覺的心里滲進去,勾起一段又一段昔日看起來針鋒相對似的場景,此時再細想來,竟也能后知后覺地品出幾分趣味來。 姜云舒便把頭抵在椅背上,低低地笑起來。 直到這時,繃緊的心弦松懈下來,積攢了一整夜的疲憊和暗傷才終于潮水似的漫開,她也就著這個別扭的姿勢,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