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談錢是件俗氣的事——但你要記住，三妞，人生在世，沒有錢是到哪里都抬不起頭，沒有權(quán)，更是到哪里都開不了口。明白這兩件事，你也就明白了你三嬸和四嬸間的那點(diǎn)不快。”

    她舉起茶碗，略略潤了潤唇，又放下茶盅輕聲道，“這話是說岔了，拉回來繼續(xù)說這俸祿的事。你爹歷年來當(dāng)官所得，除了俸祿之外那些進(jìn)項(xiàng)，我也不瞞你，咱們是自己留了一半，往家里送了一半?！?/br>
    人的天性，誰不自私？對善桐來說，除了在外當(dāng)官的大伯不算，三叔四叔根本不事生產(chǎn)，尤其三叔海文，成日里只是吹吹打打，不是寫唱詞就是親自下場票戲，從前她沒有想到三叔花的是誰的錢，自然也無所謂，反而覺得三叔人挺好玩，不比父親嚴(yán)肅。今天聽到母親這么一點(diǎn)破，頓時就覺得三叔四叔兩家人自己沒有營生，成日里都是花的公中錢財，自己家卻要拿錢不斷貼補(bǔ)進(jìn)去，一點(diǎn)都不公平。她臉色不禁一沉，就是滿腔的不高興。

    “老太太總想著一碗水端平，都是她的兒子，你大伯和你爹的進(jìn)士，也都是她一手培育出來的?！蓖跏峡丛谘劾铮皇且恍?，“越發(fā)和你說破了，只要當(dāng)家人還是老太太，財權(quán)在握，兒子媳婦們誰不上趕著討她的好？老人家也是年紀(jì)大了害怕寂寞，所以就想著要將家里的錢都捏在手心里，她多次說過，將來去世之前怎么分家，她早就有了腹案?！?/br>
    “那怎么一樣！”善桐滿面寒霜，險些就要拍案而起，“沒得因?yàn)橐煌胨似?，就養(yǎng)出兩個懶漢來。四叔還時常為老太太跑腿兒，三叔呢？成日里是什么都不做，專管吃喝玩樂……呸！真沒出息！”

    她之前沖二姨娘幾句，王氏就又是打又是罵的，如今這樣臧否三叔，她卻只是責(zé)備了一句，“以后當(dāng)著人的面，不許這么說！告訴過你小輩頂撞非議長輩，是為不孝！”

    她又放軟了語氣，輕聲道，“你記住，很多事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行了，說出來亂了場面，娘不罰你說不過去，罰你又過意不去……”

    善桐心底一酸，雖然沮喪，卻還是乖乖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三妞記住了?！?/br>
    她又聽母親續(xù)道，“當(dāng)然，老太太心里也是有數(shù)的，各房攢私房的事，她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稍蹅儚那霸谕忸^的時候，總要給自己留點(diǎn)家用吧。如今回了西北，就在楊家村里住。家用有主屋供給的話，這交給公中的錢，就應(yīng)該要多一些了。”

    至于是多多少，王氏卻并沒有說，她若有所思地望向了善桐，似笑非笑地道，“現(xiàn)在就考考你，你說這家用歸公的事，會是誰的主意呢？”

    善桐早已經(jīng)開動了腦筋，仔細(xì)地尋思起了這件事背后的彎彎繞繞，過了一會兒，她喃喃自語?！叭寮依锲鋵?shí)也有錢呢，三嬸家是天水有名的大地主，都說天水的地，一半姓桂一半姓慕容。他們是肯定看不上這點(diǎn)小錢的……那，就是四叔四嬸了？”

    三房雖然花錢花得比較兇猛，但手眼也大，不說別的，慕容氏的陪嫁就夠楊家老三糟踐一輩子的了。如今家里有錢，他們盡可以糟踐家里的，家里沒錢了還有陪嫁可以糟踐，因此這一點(diǎn)小錢三房看不上，善桐的推論倒是十分正確。王氏眼中多了一絲笑意，她慢慢地道，“怎么，你為什么不猜是你的祖母呢？”

    “以祖母那說一不二的性子，真要下了決心，又哪里是我隨便撒個嬌就能糊弄過去的？”善桐毫不考慮地道，她越說越順?！八膵鸪錾黼m然高些，可是家里兄弟姐妹多，聽丫頭們平時說起來，手是很緊的，似乎把錢看得很重。祖母最不喜歡就是這一點(diǎn)，幾次關(guān)起門來教訓(xùn)她呢。這件事呀，一定是她攛掇四叔，向祖母開的口！祖母呢，卻不過面子，也只好提一提，她是巴不得您回她的嘴！”

    既然說了一碗水端平，四房的要求也在理——人都回楊家村住了，沒得還要分兩處家用開銷的。如此一歸公了，二房自然要把交給家里的銀子多加幾分，這不就又?jǐn)D出了一點(diǎn)錢來？這里面的彎彎繞繞，老太太未必是不明白的，只是四房說得在理上，她必定是要開一開口。在王氏這里碰了釘子，居然也就不提，可見得老人家也未必看得上這一點(diǎn)小錢。

    “就是我十歲的時候，恐怕都沒有妞妞兒聰明?！鄙屏癫挥傻妹摽诙?，至此終于徹底放心，她笑盈盈地站起身來，一把就把善桐抱進(jìn)懷里揉搓起來?！拔覀冩ゆらL大了，jiejie心底真高興！”

    王氏心中又何嘗不高興？望著這對姐妹花，她心底是一片軟和，只是下一瞬想到榆哥，又不禁有了幾分抽痛。

    兩個女兒都這樣聰明，善榴不必說，妞妞臉上糊涂心里明白，略加點(diǎn)撥就什么都懂了。榆哥一歲就會說話，兩三歲時那個靈氣，楊家村里沒有誰不夸的。要不是那一場大病，如今開蒙讀書，少說考個舉人回家，如果考上進(jìn)士，一輩子的康莊大道，是隨他怎么走都好！一家人和睦親熱，哪里如眼前這般，連個小小的二姨娘都不能收拾，還要耐著性子……

    她又將這熟悉的、絕望的思緒給掐斷了，微微一笑，反而又訓(xùn)善桐。“不錯，你想得已經(jīng)很深。不過娘想得就要比你淺得多了?！?/br>
    善桐不說，這一下是連善榴都吃驚地望了過來，王氏頓了頓，才慢慢地說?！澳阕婺鸽m然節(jié)儉，但卻不把錢看得過重。三叔三嬸，雖然也不是沒有不對的地方，可也不是那樣的人。一家子唯獨(dú)你四嬸斤斤計(jì)較，因此老太太一開口，我立刻就想到是她。無非是因?yàn)槿粘Ｎ揖土粜目慈耍瑢γ總€人的心思行事，都有了解。”

    她喝了一口茶，又道，“不要小看這件事，見微知著，一個人的心思往往就在小事里體現(xiàn)出來。將來你們出嫁后，要和婆家親戚打起交道，這些人當(dāng)然形形色色，有好也有壞，如何遠(yuǎn)著你該遠(yuǎn)著的人，近著你該近著的人，將你不得不親近，又不愿意親近的人，維持在不遠(yuǎn)不近的關(guān)系上。憑的就是你看人的工夫?！?/br>
    她這一下是對著善榴說了?！霸皆缈疵靼滓粋€人，就越早明白行事的法度分寸，很多事你就非得捏準(zhǔn)了此人的性格，才能對癥下藥。比如……”

    她見善榴若有所思，便又扭過頭對善桐道，“早前教你，得理不饒人，是最壞的習(xí)慣。你知道為什么？恐怕不知道吧。當(dāng)時雖然應(yīng)下，心底未免還有些不以為然。娘現(xiàn)在就告訴你，這件事，二房可以說是占著理的，這些年雖然三房四房不事生產(chǎn)，但我們念在兩兄弟代你爹、你大伯孝順母親，非但一句話不說，連年送回家的銀子，也都一分不少。如今四房還要這樣來擠，按你的性子，是不是娘就應(yīng)該要拍案而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