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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按在油鍋里浸。 那天她只遠遠地瞥見父親一眼。父親的背微微駝著,看上去像一個老人。 元兵一直咬在他們身后窮追不舍。有好幾次,箭雨幾乎已經(jīng)落到了跑得最慢的人的腳后跟。更有一次,一枝箭矢挾著勁風(fēng)而來,竟比其它箭射得遠了一倍,貫穿了一個小兵的后心,將他釘在地下。 遠處的追兵群里立刻爆出一陣歡呼,仿佛是稱贊那個強弓硬弩的神射手。隨后,又是幾枝箭爭先恐后地射了來,仿佛是在賭賽一般。 傍晚,督府軍撤到了廬陵東部的方石嶺。那窄窄的山嶺小路里面,已經(jīng)擠滿了四處逃難而來的百姓。軍隊花了半個時辰,才疏散了人群,把百姓一一送過了嶺,清出一條道路。 便是這么一耽擱的工夫,元軍的吶喊聲已經(jīng)在山背后響了起來。 文天祥已經(jīng)幾夜沒合眼,眼中滿是血絲,發(fā)令時聲音已經(jīng)恍惚起來。他派張汴、趙時賞阻擋元軍,派吳文炳、鞏信帶人掩護在側(cè),派談笙砍伐樹木,阻塞道路……他有條不紊地說著說著,卻忽然住了口,流下一道濁淚,環(huán)顧四周,顫聲道:“別管啦,別聽我的……你們快逃吧,逃到山里去,留得青山在……” 張汴、趙時賞等人齊齊變色,跪下道:“大人說的什么話!我們是大宋的將官,不是逃兵!就算打不過時,盡力而為,一死報國便是!” 鞏信聚集了自己剩余的最后六七十個步卒,一言不發(fā),跪在文天祥面前。 文天祥驚道:“鞏都統(tǒng),你……” “請大人準鞏信帶人斷后!” 他這是把自己送上死路,文天祥如何不知?但不及他拒絕,隆隆的馬蹄聲便順著山石,響進了每個人的耳朵。 鞏信向蕭敬夫使了個眼色。蕭敬夫半扶半架,將文天祥攙到了后面。余人含淚四散。 下一刻,騎兵如黃蜂般擁出山嶺,與鞏信遙相對峙。 奉書被杜滸帶著,倉皇從山道上逃離。她不明白,鞏信的幾十人如何能抵擋大批元軍。她頻頻回過頭看,只看見了鞏信的背影,還有元軍陣前一個全身披掛的將軍。離得太遠,她看不清他的長相,只看到他梳著蒙古人的發(fā)式,背上背著一張好大的弓,簡直比她的人還要高些。而他的整個人雖然并不高大,卻像極了一枝蓄勢待發(fā)的利箭,讓人不由自主地感覺到戰(zhàn)栗。一時間,什么“認賊作父”、“三姓家奴”,那些蔑稱全都被她忘了個干干凈凈。她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個人生來就是號令蒙古軍隊的。他身后的千百個蒙古騎手,沒一個及得上他。 但李恒看到鞏信的小隊橫在路當中,卻猶豫了,令他的軍隊停了下來。幾頂盾牌密密地護在了他身前。 也許,鞏都統(tǒng)真的有什么妙計,可以打退李恒……奉書一面這么想著,一面讓杜滸拉著,跌跌撞撞地翻過一處山隘,再也看不見身后的情形。 但之后發(fā)生的事情,還是有人記錄下來了。鞏信在樹林里縱起數(shù)十個火堆,自己端坐一塊巨石之上,周圍數(shù)十兵卒刀槍并舉,侍立左右,全無懼色。眾寡之勢太過懸殊,竟讓老成的李恒起了不小的疑心,以為這是一樁空城計,以為鞏信身后埋伏著大批精兵。他讓人試探著放箭。有幾個宋兵倒了下去,有的晃了晃,仍是站在路當中。幾陣箭雨過后,鞏信身上密密麻麻地插著十幾枝箭,卻依然屹立不倒。 蒙古人素來迷信鬼神,此時已有不少人害怕起來,將長弓丟在地上。李恒大聲呵斥,鞭梢一指,令軍隊向前沖鋒。等到第一批騎兵沖過來時,鞏信突然動了。他大吼一聲,跳起身來,砍翻了面前的一匹馬。 rou搏只持續(xù)了很短的時刻。宋兵人人中箭,人人帶傷,人人苦戰(zhàn),一個接一個地倒了下去。鞏信倚石而戰(zhàn),在手刃了數(shù)十敵人之后,終于力盡。李恒檢視他的遺骸,“創(chuàng)遍體,死未仆”。 第10章 鐵騎俄四合,鳥落無虛弦 在元軍被鞏信稽滯的同時,文天祥所率殘兵已經(jīng)翻山越嶺,逃至一個叫空坑的村子。此時夜幕深沉,督府軍大都潰散,首尾不得相顧?;艁y中,奉書似乎看見談笙將母親、庶母和兩個jiejie護入一處民房里,他手中的寶劍反射著慘白的月光。她拼命喚了幾聲,便被杜滸拉到了另一條路上。 杜滸拉著她,抱著三姐,已經(jīng)精疲力竭,隨意闖入一戶破敗的空房子,剛把三姐放下地,就撲通一聲倒在地上。奉書幾乎以為他死了,但隨后他鼻孔里便響起了鼾聲。 奉書和三姐摟抱在一起,互相安慰道:“明天就好了。韃子找不到我們,明天就安全了,杜架閣會給我們找到吃的?!?/br> 說著說著,兩個人卻都不約而同地住了口,嗚嗚地哭了起來。 月光透過房頂,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跳起了舞。 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迷迷糊糊地挨了半夜。突然,杜滸一躍而起,叫道:“有情況!”略略一思索,伸手從地上抄起兩把灶灰,往兩個女孩的臉上胡亂抹了一把,自己則握緊了腰間的刀,閃在了門邊的陰影里,和黑暗融為了一體。 遠處傳來一陣陣喧囂,似乎是風(fēng)聲,卻又不像。 過了不久,連奉書也聽得清楚了。她聽到腳步聲紛紛雜雜,得得的馬蹄聲將四周圍了起來,她甚至能聞到戰(zhàn)馬身上的sao味。無數(shù)人口中吶喊著,她依稀能從中分辨出幾句漢話。 “抓文天祥,別讓他跑了!” “抵抗的,格殺勿論!” 她撲到門縫前面看。一時間,她以為外面飛滿了螢火蟲。隨后才明白,那是無數(shù)燃燒的火把,將騎兵們佩戴的馬刀映得血紅。遠處的幾個民房已經(jīng)燒了起來。那些房屋只有茅草作頂,此時已被吞噬在熊熊烈焰之中。 大軍分成數(shù)隊,像螞蟻一般侵入四面八方。村中的狗齊齊吠了起來,還有幾只雞被趕著亂走。一個村漢不及躲避,讓一匹馬撞倒在地上,又讓另一匹馬踩穿了肚子。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從他的身體里擠了出來。 奉書嚇得呆了,直到三姐在她背后狠狠一扯,這才如夢方醒,連滾帶爬地蜷縮回屋子角落,心臟仿佛都不是自己的,砰砰跳得飛快。韃子兵馬上就要來了。 突然咣的一響,眼前一亮,門板被整個劈開。兩三雙蒙古皮靴踩了進來。 他們竟然沒發(fā)現(xiàn)杜滸,只看到了簌簌發(fā)抖的兩個女孩。 一個元兵轉(zhuǎn)頭朝外面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