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前嫌地停住了腳步，且聽一聽這倒霉催的小舅子說些什么。

    顧歡一訴起苦來就沒完，他從自己如何匆匆跟康博士請假回家，一直講到鄒雨嫣她們折了他的牡丹花，還扯上了八百年前的舊事——“姐夫你記不記得你剛來咱們家那會，我姐也是處處偏心你，幫腔你。”

    “記得。”國師微微點頭，他怎么會不記得。提到這個，還顯出一絲溫和笑意。

    顧歡忿然道：“我姐怎么總這樣，處處先幫外人。”看見國師眼神不對，趕緊補充道：“你現(xiàn)在是我姐夫了，當(dāng)然沒什么大不了，可是她帶回來那些三姑六婆有多聒噪，我姐居然為了她們將我掃地出門——我是她唯一的親弟弟??！”說罷氣悶至極，四下望了望：“姐夫，你這有酒沒。”

    國師雙目微移，示意寶珠取酒來。

    二十年陳釀的西鳳酒開了壇，酒香飄滿整個客廳。顧歡不識珍饈地一口口牛飲著，大口對國師吐苦水，他覺得阿姐許多事瞞著他不同他商量——就比如父親顧之問的事情在洛陽有些奇怪的傳聞，可是顧歡問顧柔，她卻什么都不說。

    顧歡感慨，如今在家里頭，恐怕只有后院養(yǎng)著的那幾只雞地位比他低了。

    國師一面陪他喝，一面耐心地聽他發(fā)牢sao。

    顧歡酒量不好，此刻很有些忘形了，他嘆了口氣，很認(rèn)真地問：“姐夫，我羨慕你們修道之人，孑然一身，自在一人，落得一身的清凈。你說，女人是多么聒噪啊，我又何必要自尋煩惱呢？”

    顧歡這里，指的是季先生，季先生是他的啟蒙恩師，和他情同父子，他也一直對季先生敬愛有加?？墒撬罱l(fā)現(xiàn)那季先生的女兒對他有意，這讓他不知如何處置，于是煩惱不已。

    顧歡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臉頰漲的紫紅，天地都在旋轉(zhuǎn)，他嘟嘟囔囔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姐夫你說是不是。”

    國師道：“最后一杯，喝完去睡了?！彼捯粑绰?，顧歡便咚一聲栽倒在桌上。

    寶珠銀珠將顧歡攙扶走了。國師一個人在桌前坐了小會兒。

    他的睡意被顧歡趕走了，這會兒，客廳前方敞開的門扇外，疏疏朗朗的月光照著院中的梧桐和假山石，風(fēng)吹著矮灌木沙沙作響，夜色清涼滲透。

    顧歡道是女人聒噪，他也曾那么覺得——倒不是僅僅只是女人，而是人。有人的地方便多紛爭，于是塵世喧囂，極是無聊。但有了小姑娘，這一切便都不同了

    今晚的月色依舊很美，倘若有她在的話，應(yīng)當(dāng)會更加美麗吧？

    他正隨心所欲地想著，忽然衛(wèi)士通傳，又有人來訪。

    國師以為是顧柔擔(dān)心弟弟過來察看，他隨衛(wèi)士親自來接，大門一開，卻是母親孫氏。

    孫氏的鳳頭拐杖頓在門檻上，沉悶作響：“有家也不回，你要外人怎么看待我這個做母親的？”

    國師出乎意料，卻是一怔。

    他沒有住在府中，一部分是為了靠近顧柔保護(hù)，另一部分也因為過去孫氏同顧柔那點芥蒂尚未解決，他正思考怎么才能讓母親接受顧柔，沒想到孫氏先來找到他了。

    今夜，孫氏帶著郎嫗和褚嫗，丫鬟卻沒帶四個春，而是帶著姚氏的兩個丫鬟雪蓮和天心，雪蓮天心身上皆穿素服，大抵因為姚氏的死訊剛傳至之故，她們神情都有些憔悴。

    孫氏道：“就算你不愿見我這個母親，不肯回來；你姨娘過世，你總該去宗廟祠堂看一眼罷？我給她做了個衣冠?！龥]有子嗣，出殯那日，你這個做孩兒的，應(yīng)當(dāng)給她扶靈……”

    說到姚氏，國師的心軟了，姚氏是為了他和顧柔而死。他臉上多了些柔和之情。

    郎嫗遞上手絹，孫氏擦了擦淚。聽到姚氏的死訊，她早已震驚過，傷心過，懊悔過。這些年她雖和姚氏和平共處，但從未交心，她還記恨著姚氏獨占男君的寵愛，然而時過境遷，姚氏去了，跟夫主一同團(tuán)聚，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人，她深夜對鏡自照，看見眉梢眼角刀刻一般的皺紋，深深感到人生的凄清和孤獨。

    孫氏想念兒子，大兒子脾氣乖戾，她早已經(jīng)絕望；可是溫潤善良的小兒子也不回家，她怎么會和自己的孩子弄到這步田地呢？她懊悔極了。大丫鬟殷春想著幫老夫人解開困境，便把從寶珠那打聽來的消息說給她聽，講顧柔在藥王谷如何冒死取得藥方，又如何幫助國師奪取漢中……“夫人，那姓顧的姑子雖說門戶低賤，但二公子已視若珍寶，若夫人再僵持下去，只怕您母子二人關(guān)系難以轉(zhuǎn)圜。”

    孫氏聽了有理，大抵是心中對于姚氏的那一份虧欠，使得她的心軟了下來，于是親自前來見國師。

    國師仍在躊躇，孫氏拄著拐杖，咳嗽道：“三日后你姚姨娘出殯，你回來罷。”她說罷，轉(zhuǎn)身走了幾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又側(cè)過身道：“把那姓顧的丫頭也帶來?！?/br>
    國師又是一怔。

    孫氏急急地解釋：“姚氏是她救命恩人，難道讓她過來祠堂磕頭也委屈了？”言語甚是不耐。說罷便走。

    國師卻已明白她弦外之音——母親準(zhǔn)許顧柔進(jìn)祠堂，這更深一層的意思是，她默許了顧柔進(jìn)門。“母親，孩兒送您?！薄拔也挥媚闼?！”孫氏不耐煩地?fù)]舞著龍頭拐杖，帶著仆婦們上了轎子。

    ……

    出殯那日，由于姚氏在云南過世，當(dāng)?shù)乇鸟R亂，并未找到尸首，孫氏早已親手用木頭給姚氏雕鑄軀干，放入靈柩作為代替。

    姚氏靈位請入宗廟祠堂后，孫氏親自上了香。國師、顧柔、孫郁清都去磕了頭。

    一切過后，孫氏將國師叫進(jìn)內(nèi)堂，屏退左右，只留下郎嫗和褚嫗，還有大丫鬟殷春。

    孫氏用商量的口氣，詢問國師打算何時迎娶顧柔進(jìn)門。

    母親的示好，國師感覺到了，但他思忖片刻，卻道：“姚姨娘的喪期剛過，實在不宜立即辦婚事?！?/br>
    。

    孫氏由兩個嫗攙扶著，在梨花木的桌椅前踱了一圈，道：“此事我看不必等喪期過去。你姚姨娘雖然剛?cè)朐?，但也是個衣冠冢，她真正喪期早已過去。何況你剛回來，和顧家姑子的事傳得滿城風(fēng)雨，此事應(yīng)當(dāng)盡快，不可敗壞家門名聲。這樣罷，就由母親做主，快事快辦，將婚事定了，也給咱們慕容家沖沖喜?！?/br>
    回到葫蘆巷之后，國師便私底下問顧柔這件事。

    他道：“此事原本早該辦妥，卻拖延甚久，也該是時候了?！?/br>
    顧柔還有些顧慮，畢竟她在藥王谷沒有取得鐵衣的藥方，父親那邊已經(jīng)死無對證。她擔(dān)心這件事會帶來不好的后果?！翱墒恰?/br>
    國師道：“那咱們就盡快成親，將婚事辦了。”

    顧柔話還沒說完，被打斷，不高興了：“你還沒問我答不答應(yīng)呢？”“我替你答應(yīng)了?！?/br>
    “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