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嗎？”

    脆生生的童音冒了出來。

    ——“看見了……”

    ——“看見了……”

    ——“看見了……但為什么許家還有這樣的……”

    許艾仿佛聽到腦中“錚”地一響，弦崩斷了，怒火決堤。

    到這里之后，她先是被莫名其妙的聲音指著鼻子罵了一頓，然后有莫名其妙的小姑娘出來對自己呼來喝去，再然后，莫名其妙的爛泥突然海嘯？現(xiàn)在這些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東西，又要出來做戰(zhàn)況總結(jié)？許艾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jīng)用完了，不想再跟這里的任何人浪費(fèi)時間，她猛地抬起頭：“到底是誰在說話？都給我出來！”

    ——出來。

    這兩個字出口的同一瞬間，十字路兩旁的樹梢上應(yīng)聲傳來一陣響動，有什么東西“噼里啪啦”掉下來，滾了一地。

    許艾開始還以為是果子，但仔細(xì)一看——是鳥。

    各種各樣的小鳥：麻雀，喜鵲，鴿子……還有許多她認(rèn)識不認(rèn)識的山雀兒，差不多有十幾只。鳥兒們像醉酒似的匐在地上，撲棱著翅膀要站起來。

    它們慌慌張張地小聲叫喚，“嘰喳”聲壓得很低，但還是吵成一片。

    除了小鳥之外，還有一些熒熒的光球從空氣里滲出，仿佛水跡滲透紙面。

    ……這些又是什么鬼？就是它們在嚼舌頭？許艾一時又怔住了，怒氣倒是xiele一半。

    ——“對她道歉?！?/br>
    那個插著金釵的小姑娘突然開口。

    許艾轉(zhuǎn)頭朝她一看，小姑娘還是瞪著眼嘟著嘴，但視線相觸的時候，小臉上的神情稍微軟化了一些。

    “對她道歉。”金釵小姑娘又說了一遍。

    地上那堆撲棱著翅膀的毛球兒連滾帶爬地站起，齊齊排成一列；漂浮的光球跟著依次排在它們旁邊。

    各種語調(diào)的“對不起”拖拖拉拉地響起來了，像有一整個幼兒園的小朋友被老師按著頭道歉。

    然后金釵小姑娘籠了手，也朝許艾欠身行禮。

    “它們不懂規(guī)矩，多有得罪，請?jiān)S小姐包涵?！彼沁@么說的。

    許艾，20歲，雖然年輕但也活過了1/5個世紀(jì)，第一次產(chǎn)生“夭壽了我不是在做夢吧”的懷疑。

    如果不是做夢，那只怕是葉家的飯里有致幻蘑菇了。

    許艾深思熟慮了一秒，決定要走。

    她看了看面前的金釵小姑娘，壓下已經(jīng)散得差不多的怒火，提了一口氣正要說話，突然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

    那腳步聲又輕又穩(wěn)，仿佛貓咪在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

    許艾直接轉(zhuǎn)過身，朝主人家招呼。

    “葉先生，”許艾沉了語氣說，“這兩天承蒙款待，但我——”

    “負(fù)雪。”金釵小姑娘的聲音。

    說話突然被打斷，許艾登時不高興了，但金釵小姑娘一口氣說了下去，完全不給她繼續(xù)開口的機(jī)會。

    “這就是你的未婚妻？”小姑娘說，“第一印象我基本滿意，但要結(jié)婚的話，還是得再觀察觀察?！?/br>
    滿意，結(jié)婚，觀察。

    許艾還沒說出口的“剛和同學(xué)約了要出去玩所以這就準(zhǔn)備走了”，被這番老氣橫秋的發(fā)言嚇得硬生生縮回嘴里。她轉(zhuǎn)身去看那小姑娘——對方昂著頭挑著眉，很是認(rèn)真。

    “……你到底是誰？”許艾忍不住當(dāng)面問了。

    “我知道了，”身后的葉負(fù)雪說，“您別老是惦記這件事——安心去玩兒吧?！?/br>
    他稍頓了一頓，又說了三個字：“祖奶奶。”

    祖奶奶……？

    事到如今，許艾已經(jīng)不知道這三個字，和“結(jié)婚”那兩個字比起來，哪個更奇幻一些。

    金釵小姑娘像模像樣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看了許艾一眼，朝她一笑——長輩對晚輩的，居高臨下的，慈祥的，得意的笑，然后轉(zhuǎn)身朝石子路那一頭走去。

    她的身形越走越淡，差不多走到第七步的時候，穿著水粉色小襖裙的背影完全消失了。

    地上那堆球兒早就不見蹤影，大概是趁著三人說話的時候，逃了個干凈。

    石子路上只剩下兩人了。許艾原本理直氣壯的腹稿卡了殼，短時間內(nèi)接連受到如此多的驚嚇，她的腦子有點(diǎn)轉(zhuǎn)不過來。

    “許小姐，”葉負(fù)雪先叫了她，“不介意的話，請去我那里坐坐——有些事可能需要對你解釋一下?！?/br>
    不，不需要解釋，讓你的管家送我走就行——許艾想這么說，但剛才的勇氣都是被氣出來的，現(xiàn)在不氣了，她只得慫巴巴地點(diǎn)點(diǎn)頭。

    然后意識到對方看不見她點(diǎn)頭，她又小聲應(yīng)了句“好”。

    把話問個清楚再走，也好。

    葉負(fù)雪的屋子果然就在荷塘北側(cè)，與許艾住的東廂格局相似，只是更敞亮一些；院子里種的是一株楓樹。

    臥室的門關(guān)著，葉負(fù)雪請?jiān)S艾在外間的客堂坐了，又抬手為她倒了杯茶。

    許艾看到桌上擺著一副圍棋棋盤，并不是尋常的黑子和白子，而是一黃一白；白子約莫是玉石料的，至于黃子……許艾認(rèn)真多看了一眼——大概是蜜蠟。

    “剛才你看到的是我祖奶奶，”葉負(fù)雪提著茶壺說，“不知道是哪一代的祖爺爺?shù)膉iejie，數(shù)不清了，反正叫祖奶奶總沒錯?！?/br>
    許艾“噢”了一聲。

    “她七歲上的時候病去了，所以這么多年一直是這幅樣子留在家里，”葉負(fù)雪說，“我爸爸，我爺爺都受過她照顧；我小時候，她也常帶我一起玩?！?/br>
    許艾又“噢”了一聲。

    “但畢竟是個孩子，又從沒出過家門，滿腦子老思想，如果她有什么唐突的地方，還請你不要計(jì)較?！?/br>
    許艾又張嘴要“噢”，突然想起在“噢”之前有什么不對的事。

    ——為什么七歲去世的祖奶奶會一直留在家里？

    還有那些……那些鳥雀？

    會說話的光球？

    不能踏足的荷塘，和突然泛濫的泥漿？

    泥里又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會伸手抓人？

    許艾斟酌著應(yīng)該怎么把這些問題問出來，對面的男人倒是先開了口：“你好像有話要說？”

    許艾把想問的問題按重要性排列了一遍，然后開口：“葉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葉負(fù)雪頓了一頓：“許叔叔沒跟你提過？”說完沒等許艾回答，他自己倒是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對，不是什么上得了臺面的行當(dāng)?！?/br>
    許艾頓時不知道該怎么接話了。

    爸爸確實(shí)沒提過葉家是做什么的。哪怕是家里最困難的那幾年——房子車子全沒了，三口人擠在四十多平的一居室里，連許艾上高中的學(xué)費(fèi)都要出不起——葉家突然來了一張支票的時候，爸爸也沒提過。

    葉家那張支票上填寫的數(shù)字，足夠讓許艾上完高中，上完大學(xué)，用最好的電腦，穿最好的裙子；要是物價波動不大，還能出國留個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