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 SP番外此時彼時
書迷正在閱讀:小短篇合集(雙,abo)、人形陪伴犬、【雙性】顧老師的小青梅、戒癮、畢里利亞皇帝艷情史、渣男好難(雙,生)、谷碩、屁股開花的日子、隔江猶唱后庭花、發(fā)現(xiàn)了校霸的秘密之后
拜入醉瀲宮十?dāng)?shù)年,秋明嵐從未做過如此出格之事。 臨到山腳下,他才后知后覺地開始擔(dān)憂起來,幾乎每走出一小段路就要低頭確認自己牽著的這個瘦弱少年是否當(dāng)真不曾泄露出半點異族氣息。 是的,異族。 他因著一時心軟,居然帶了個魔族回宗門。 秋明嵐生來異于常人,有著一頭未老先衰的銀發(fā),幼時受盡族人欺辱,若非有幸“逃”入醉瀲宮,拜得三十二殿中的含霂長老為師,成了醉瀲宮的內(nèi)門弟子,他也無從得知自己連靈根體質(zhì)都異于尋常修士。 教課堂講課三日休課一日如此循環(huán),他每逢休課之日便會去到宮外一處無人造訪的靈脈寶地獨自修煉,日落才回。 而此刻剛過午。 他之所以回得這般早,完全是因為身邊這個被他帶回宗門來的魔族少年。 半個時辰前,他正獨自一人在逝心澗旁的瀑布下修煉,這個一身魔氣衣衫襤褸的瘦弱少年猝不及防闖入視野,驚得他當(dāng)下第一反應(yīng)就是扭頭去尋自己褪放在岸邊的衣物。 少年身上布滿各種碰撞劃擦留下的細碎傷痕,汗水濕透了粗制濫造的麻布衣衫。 與秋明嵐視線相對的那一瞬,少年驚大雙眼怔在原地,似乎忘了該怎樣去呼吸。 秋明嵐以為少年是被他那一頭異于常人的銀發(fā)給嚇著了,下意識地想要掩藏,少年卻在他有所動作前就轉(zhuǎn)開臉去看腳下的雜草。 逝心澗距離兩界邊境不算太遠,想來這少年應(yīng)是從魔界一路奔逃至此,雖不知緣由,但秋明嵐還是好心替少年洗凈滿身臟污。 他問少年姓名、家住何處、年方幾何、為何會落得如此狼狽,少年皆是沉默不言,唯獨拭去塵灰后恢復(fù)了白凈清秀的面頰隱隱透出些微血色。 “……殷瀟。”許久之后,少年才聲似蚊吟般吐出兩個字來。 前一刻還在疑心少年是否身有殘礙無法開口說話的秋明嵐好險沒有錯過那聲稍縱即逝的輕喃。 “這是你的名字?”秋明嵐不太確定地問。 少年飛快點點頭,猶豫著執(zhí)起銀發(fā)道修的手,在對方掌心劃下潦草稚嫩的筆劃。一邊寫,還一邊偷眼打量銀發(fā)道修的臉色,生怕自己冒犯了對方似的。 只可惜少年寫的似乎是魔族文字,加之筆劃歪七扭八,秋明嵐實在解讀不出他在自己掌心寫了什么。 但少年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觸動了秋明嵐心底最柔軟的部分,于是乎,他鬼使神差地、也沒問少年愿不愿意,就將人帶回了醉瀲宮。 秋明嵐內(nèi)心忐忑不安地迎上守門弟子審視的目光,在守門弟子嚴格的盤查審問下好險蒙混過關(guān)。待守門弟子放了行,他又開始發(fā)愁該如何安置這個魔族少年。 雖說他身為內(nèi)門弟子有著單獨的住所,倒是不必再去誆騙其他同門,只是他能收留少年一時,卻藏匿不了一世。 他給少年找了身合適的衣裳,看著少年微蜷著身子小口嚼食自己余下的點心,不由得多打探了幾句。 少年嚼得久咽得急,一小塊點心能抱著啃上好一會兒,像是有些不大適應(yīng)與他人對話,只偶爾在吞咽過程中口齒不清地蹦出幾個字。 在這斷斷續(xù)續(xù)的交流中,秋明嵐大致明白了少年的身世情況。 殷瀟自幼無父無母,打記事起就是孤身一人,日日食不果腹、夜無宿處。魔界一向奉行強者為尊,像他這般無依無靠又無實力傍身的小魔能活到這個年紀可想而知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他本是個不被人放在眼中的無名小卒,卻在一夜之間成了被無數(shù)魔修追殺的目標。一切只因他盜走了某個金丹魔修秘藏的功法—— “功法,是我的。” 殷瀟不知何時放下了手中啃到一半的點心,目光堅定地盯著陷入沉思的銀發(fā)道修。 “我能感覺得到,那是我的東西。” 秋明嵐微微一愣,隨即便想通了其中關(guān)竅:“你是說,那門功法極有可能是你爹娘或是其他血親的遺留物?” 殷瀟用力點了點頭,伸手入懷中,似乎想要將功法拿給對方看。 “別,”秋明嵐連忙阻止道,“你自己收好就是,可別在這種地方隨便拿出來?!?/br> 見他一臉戒備地四下環(huán)顧,殷瀟探進衣內(nèi)的手轉(zhuǎn)而撫上了胸口處的吊墜——那是進入醉瀲宮前,秋明嵐予他偽裝成人族的法器。 “……哥哥,這個?!彼龅鯄?,詢問似的喚了一聲。 秋明嵐輕輕地笑了一下:“收著吧。只要小心些,出竅期以下的道修都發(fā)現(xiàn)不了你身上的魔氣。”他摩挲著茶杯,思忖片刻后對殷瀟道,“雖然我也不確定能幫你到何時,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給你安排個身份,讓你留下。” 話音未落,少年的眼中便已盈滿了光亮。 醉瀲宮中就這樣多了一名雜役弟子。 不過殷瀟到底來歷不明,管事雖是看在含霂長老的面子上答應(yīng)將人收入宮中,卻也不敢交給他什么要緊的事務(wù),只讓他去負責(zé)灑掃一類的瑣事。 雜役弟子待遇自然與內(nèi)門弟子不同,吃的是尋常飯菜,住的是多人通鋪,天未亮便要起床做事,待到夜半三更才忙完入睡。 因著殷瀟是秋明嵐親自領(lǐng)來的人,管事平日里待他并不嚴苛,交代他的事辦妥了即可,對他偶爾不見蹤影一事也僅在最初的時候盤詰過幾次,之后就不再過問了。 但這多少引起了其他雜役弟子的不滿,時日一長,雜役弟子們開始有意無意地冷落他、疏遠他,見他好似無知無覺,這番疏遠便漸漸變本加厲成了明晃晃的排擠。 獨他一人的殘羹剩飯、怎么也掃不干凈的落葉塵灰、夜里單薄破舊的枕被、眾人對他的視若無睹或冷眼嘲弄。 他照單全收,逆來順受,不為所動。 于他而言,同過往的十六年相比,這種程度的刁難算不得什么。 只是每逢夜深人靜時,他總會不由自主地摸上胸前帶著些微涼意的吊墜,憶起那許久未見的銀發(fā)道修,近乎貪婪地汲取著那人曾經(jīng)給予他的溫暖。 那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唯一得到過的溫暖。 ——盡管那份溫暖而今只余下一點殘溫。 秋去冬來,冬去春至,轉(zhuǎn)眼已是年節(jié)時。 雖說修道之人并不看重此事,但對于那些入門時日尚短、世俗塵緣未斷的弟子們來說,年節(jié)算得上除生辰之外最為重要的一個日子了。大多弟子年前便下了山,余下的那些則與交好之人結(jié)伴過節(jié),連帶著終年清靜的醉瀲宮也添上了幾分煙火氣。 殷瀟做完管事分配的雜務(wù),獨自一人抱著掃帚坐在階下,眺望遠處千階道上的教課堂,看著內(nèi)門弟子三三兩兩、有說有笑的模樣,心間失落更甚。 算來他已有一個冬日不曾見過九陌真人了。 身為雜役弟子,他打聽不到、也不能去打聽內(nèi)門弟子的行蹤。 原本他還能借著灑掃之便,在教課堂講課之日悄悄尋找那人的身影,但不知何時起,來往千階道的諸多醉瀲宮弟子中,沒了那個一頭銀發(fā)的青年。 他習(xí)以為常地隔著衣物撫摸胸口的吊墜,暗嘆今日也只能無功而返。 “你怎么在這?” 正當(dāng)殷瀟準備離去時,一個教他日夜惦念的熟悉聲音在他頭頂響起。 他猛地抬頭,就撞進了銀發(fā)道修和煦的目光里。 “啊,我……我、掃地?!币鬄t說著匆忙起身,當(dāng)下既想去拍身上的塵土,又想做出一副認真干活的樣子來,一時間手忙腳亂,險些沒抓住掃帚。 見狀,秋明嵐伸手幫他扶穩(wěn)掃帚,順勢揉過少年的發(fā)頂,輕笑著道:“別慌,我不是來查你有沒有偷懶的?!?/br> “我沒……”殷瀟垂著腦袋應(yīng)不上話,踟躕半晌問出一句,“那,哥哥來做什么?” 其實他更想問對方這段時日去了哪里,是否遇上了什么麻煩。 秋明嵐不是個會同他人談及私事的性子,只含糊地應(yīng)了句:“我今日出關(guān),正要去拜見師尊,恰好經(jīng)過此處罷了?!?/br> 聞言,殷瀟心下稍安,但細想之下又覺疑惑,不由問道:“哥哥閉關(guān),沒讓長老庇護嗎?” 在醉瀲宮掃了這么些日子的地,饒是殷瀟也知曉含霂長老所在的觀霞峰與此處頗有些距離。 按理說,閉關(guān)修煉這等大事,若無親近之人幫忙守關(guān),至少也會尋求長者庇護,以免中途生出變故無人相助。 ——當(dāng)然,這種“常理”在魔界是不可能有的。 “……” 秋明嵐靜默片晌,搖首道:“我與常人不同?!毕袷遣辉概c人多談此事,他轉(zhuǎn)而問起殷瀟的近況,實則也是擔(dān)心殷瀟身為魔族之事被旁人識穿。他的存在本身于眾人而言便是個異數(shù),要是再因私自收留魔族而鬧出風(fēng)波,想來就算是師尊也保不得他。 好在殷瀟安分守己,至今未曾露出端倪。 見時候不早,秋明嵐便不再多作逗留。可他剛一動身,就被少年扯住了衣角。 “哥哥,”少年仰望著高他許多的銀發(fā)道修,眼底藏有幾分不舍,“我什么時候……可以再見你一面?” 秋明嵐挨不住這幼犬般濕漉的眼神,便照實告知了自己的住處:“澗云峰清笙閣。你若得閑,隨時都可來尋我?!?/br> “……好!” 自那之后,殷瀟便時常出現(xiàn)在清笙閣中,哪怕無話可談,他也能安安靜靜地捧著幼童識字用的千字書在秋明嵐身旁待上大半日。 來的次數(shù)越多,見的東西越多,他對秋明嵐的了解便越深幾分。 秋明嵐為人隨和,盡管外表有著異于常人之處,但那對修真之人而言算不得什么,平日里仍有不少弟子愿意親近他。殷瀟偷閑跑來清笙閣時總能碰見來找秋明嵐答疑解惑、噓寒問暖的醉瀲宮弟子。 與之相反的則是那少言寡語的隨侍小童,不管對誰都是一副面無表情的冷淡模樣。秋明嵐對此早已習(xí)慣,并未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也從沒未起過換人的念頭。 然而,殷瀟卻是莫名地對隨侍小童心懷抵觸。每每被對方眼角余光掃過,他都感覺對方好像看穿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知何時就會對自己產(chǎn)生威脅。如果不是秋明嵐親口向他保證過這些隨侍小童都是尚未引氣入體的凡童,他也不知自己沖動之下會做出什么事來。 話雖如此,殷瀟心中這股莫名的敵意始終沒有消失。若非必要,他是一個字都不想同那隨侍小童說的。 “真人不在,你走吧?!?/br> 數(shù)次造訪清笙閣,這還是殷瀟頭一回被攔在門口。 少年緊抱著銀發(fā)道修贈予的千字書,伸著腦袋往門內(nèi)看去:“哥哥幾時回?我就在這里等?!?/br> 隨侍小童手中的掃帚無情地攔在了他面前。 “真人外出,近日不回,等也無用?!?/br> 聞言,殷瀟暗暗咬了咬牙,只覺對方是刻意針對自己:“那你說,哥哥什么時候回來,你不說我就不走。” “我怎知真人何時歸來。”隨侍小童視殷瀟如無物,專心清掃著院前的浮塵落葉,“你若執(zhí)意不走,那我就只能去喚管事來了?!?/br> “你……!”殷瀟一聽這話,心里又是氣又是急。氣的是見不著他的九陌哥哥,急的是萬一這隨侍小童真叫了管事來,那他恐怕好一陣子來不了清笙閣了。 他不想給冒險收留自己的九陌真人惹來麻煩,可也不大甘心就這樣轉(zhuǎn)身離開。于是乎,他佯裝離去,悄悄躲在附近的樹林里,一直等到日暮降臨也等不來銀發(fā)道修的身影,這才不情不愿地回了雜役弟子的院落。 秋明嵐歷練歸來,還未踏入院中,便先眼尖地瞧見了個鬼祟的人影。 “殷瀟?你在這做什么呢?” 身后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少年躲閃不及,一個腳下不穩(wěn)就摔了個結(jié)實:“九、九陌哥哥……?!”看清來人后,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伸手拽住秋明嵐寬大的衣袖,張口就開始告小狀,“哥哥你可算回來了!那侍童說你不在,不讓我進去,也不肯告訴我哥哥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只好守在這里等,等了好些天了?!?/br> 秋明嵐頗為無奈地笑了笑,替殷瀟拂去發(fā)間的碎葉,領(lǐng)他一同回到住處。 沉默寡言的侍童一如往常地俯首恭迎主人歸來,而數(shù)日前才被擋在門外的魔族少年卻在與他擦肩而過的下一刻,很是得意地朝他呲了呲小尖牙。 秋明嵐進屋后還沒來得及倒杯水來潤潤喉,殷瀟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向他打聽起這些時日的行蹤。 他的行蹤說來倒也不是什么秘密,不過是例行慣事的宗門歷練,與同門一道去了趟秘境而已,連初入門的外門弟子都能知曉的事,偏生殷瀟如今只是個小雜役,成日里不是忙活雜務(wù)就是往清笙閣跑,無人可以打聽消息,才白白蹲守了這么些天。 秋明嵐三言兩語交代了去向,哪知殷瀟在聽到他去往秘境之時臉色驟變,猛地撲上前,擒住他的手腕就是一通胡摸亂扒。 “哥哥有沒有遇到什么危險?!受傷了嗎?沾沒沾著毒物?我、我去找醫(yī)修來替哥哥瞧瞧…!”他說著就轉(zhuǎn)頭往屋外跑。 “別跑殷瀟,回來。”秋明嵐被他這過度反應(yīng)的模樣驚了個措手不及,忙把人喚回自己身邊,溫聲安撫道,“怎么了,突然慌成這樣?放心罷,我沒事,不僅沒事還收獲頗豐,正準備明日去找管事?lián)Q些修煉資源回來呢?!?/br> 殷瀟半信半疑地、大著膽子撩起銀發(fā)道修的衣袖,青年白潔如玉的肌膚登時映入眼中,他慌忙收回視線,卻又忍不住將目光投向?qū)Ψ降囊陆筇?。“哥哥沒有騙我?是真的沒事?” 秋明嵐頷首道:“自然不騙你。倒是你,好端端的,這是著的哪門子急?” 再三確認過銀發(fā)道修不曾負傷后,殷瀟終于肯安坐在他身側(cè),垂著腦袋小聲嘟囔道:“魔界的秘境個個兇險得很,沒有魔嬰期以上的修為都不見得能活著出來,我還以為……原來世上還有尋常人也能隨意進出的秘境……真想看看是什么樣的?!?/br> 聞言,秋明嵐不由得回想起初見殷瀟時的情形,這魔族少年渾身是傷、模樣狼狽,也不知是剛從怎樣的危機中逃脫出來,而今也不知還能這般安穩(wěn)多久。 許是因著出身的緣故,他的心腸總是比旁人要軟上幾分,這便揉了揉少年的發(fā)頂,輕聲笑問:“此番歷練途中還有不少趣事,你想聽嗎?” “!”話音剛落,少年眼中綻出好奇的光,忙不迭應(yīng)說,“想聽!……可,時候不早了,我……” 此時日已西沉,若是回得晚了,只怕其他雜役弟子不會給他留下什么像樣的吃食。 秋明嵐雖不知曉殷瀟平日里與他人相處得如何,但光是看在他鍥而不舍地在自己院前守了許多天的份上,也不忍讓殷瀟白跑一趟。 于是他喚來了門外的隨侍小童。 “長至,去和管事說一聲,殷瀟今夜留宿清笙閣,明日再回?!?/br> “是,真人?!?/br> 秋明嵐自作主張地替殷瀟定下了今晚的去處,待小童走后才想起應(yīng)當(dāng)先問過對方的意思,正欲開口補問一句,回頭就對上了少年璨若星辰的眼眸。 他霎時覺得沒有必要再多問了。 觀霞峰,烏鷺水榭。 橫縱線上已布滿黑白棋子,秋明嵐執(zhí)黑子冥思苦想許久仍未落棋。 與他對弈之人生得一副遠山芙蓉之相,現(xiàn)下雙目闔閉,靜似松柏,宛若入定,一頭烏發(fā)如瀑曳地,身后有兩三侍女持梳為她仔細打理。 “九陌,心中可是有煩憂之事?” 闔目之人緩緩睜開了眼,視線所落乃是秋明嵐百思不得其解的破局要處。 ——此人正是當(dāng)年將走投無路的秋明嵐收入門下、醉瀲宮三十二殿中的含霂長老。 經(jīng)由師尊無聲提點,秋明嵐幡然醒悟,但手中棋子卻并未落于棋盤而是回到了棋罐之中。 “師尊敏銳,弟子近來確有些許煩憂,但都是些小事,弟子自行處理便可?!?/br> 含霂長老抬手揮退梳發(fā)侍女,棋盤上諸多棋子騰空分作黑白兩路投入二人手邊棋罐。 棋局重開,黑白交換,含霂長老執(zhí)黑子先行。 “再過些時日,便是門內(nèi)大比,你才歷練歸來,為師也不強求你閉關(guān)苦修,名次如何倒是無妨,盡力足矣?!?/br> 秋明嵐執(zhí)白子,稍作思索后果斷落棋。 “謝師尊關(guān)切,屆時弟子定當(dāng)全力一搏?!?/br> “說來,你那隨侍小童,也快要到年紀了……”含霂長老漫不經(jīng)意地落下一子,緩緩說道,“前些日子門內(nèi)納進不少有意修行的凡人幼童,你去看過了嗎?心中可有人選?” “這……” 秋明嵐面露猶豫之色,半晌沒有回應(yīng)。若非含霂長老提醒,他一時倒還想不起這事。 醉瀲宮中服侍內(nèi)門弟子的隨侍小童年滿十五后,將視資質(zhì)悟性決定去留,資質(zhì)佳者可升為外門弟子,資質(zhì)不佳者或是送返家中或是留下做個雜役弟子。他院中那名喚長至的隨侍小童雖有修煉資質(zhì),但性子著實不太合群,在自己身邊服侍了數(shù)年,也看不出究竟是想留想走。 思來想去,秋明嵐還是難以代替他人做出決斷,正打算記下此事回去問過對方想法再議,那邊清脆的落子聲就與女子沉穩(wěn)的話音一同響起。 “那個魔族的少年,你若有意,倒也是個合適的人選。” “師尊?!”秋明嵐聞言一驚,下意識環(huán)顧四周,而后恍然憶起在此之前含霂長老就已屏退了左右,如此看來師尊今日與他對弈的主要目的便是為了談?wù)摯耸?。他略略松了口氣,心卻仍懸在半空,只因他從未向?qū)Ψ酵嘎哆^絲毫殷瀟的身份,眼下也猜不透含霂長老的意圖。 “師尊為何突然提起殷瀟?” 他面上鎮(zhèn)定自若,實則置于桌下的手早已緊握成拳。 “該你落子了,九陌?!焙庨L老摩挲著指間的黑子,靜待秋明嵐的下一步棋,“不必慌張,那孩子既能在門中安頓下來,他是何身份為師心中自然有數(shù)?!卑鬃硬艅偮湎?,黑子便落在了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位置上,“……是嗎,那孩子名喚殷瀟,原來如此?!?/br> 被含霂長老意味深長的輕嘆勾起了探究之意,秋明嵐的心思已全然不在棋局上:“師尊認得他?” 含霂長老放下棋子,斂手入袖,再度闔上了眼。 “為師怎么說也比你多活了幾百上千年……等你到了為師這個境界,有些事就算無意知曉,仍舊免不了有所耳聞。但如今,還是莫要太過深究為好?!?/br> “弟子……不太明白,師尊的意思是,可以放心將殷瀟安置于此嗎?” “唔……也好,你就當(dāng)是如此罷?!?/br> “姓‘陰’的!你又要偷跑去哪里!今日管事可是交代了我們要將試練場清掃干凈,你可別是活沒干完又不見蹤影吧!” 殷瀟剛做完分內(nèi)雜務(wù)就被一同打掃的雜役弟子出聲喝住,回身看去,片刻前自己才打掃干凈的地方多出了不少落葉雜草,顯然是從別的地方弄來的。 這種程度的刁難放在平常,他絕不會給對方半分眼色,可今日不同,九陌真人早前便與他約好了,每逢教課堂休課之日他都可以在清笙閣過夜。從習(xí)字讀書到奇聞異事,銀發(fā)道修會教他許多。他滿心期待著要與九陌真人相見,此刻又怎么容得了被他人耽誤? “活我都做完了,這些臟東西是你們弄過來的,跟我沒關(guān)系,我才不管?!闭f罷,他便轉(zhuǎn)身要走。 “你你你、你給我站??!”那出聲喚住殷瀟的雜役弟子丟下掃帚三步兩步就跑上來拽住他的衣領(lǐng),力道大得幾乎能把布料扯裂,“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是要去找九陌真人吧!你這個怪東西,九陌真人也是你能接近的?我勸你識相點就給我乖乖在這把地掃了,掃得干凈了晚飯我們還能多留你幾口熱湯!” 殷瀟二話不說揮拳將那名雜役弟子揍翻在地,趁著眾人反應(yīng)不及,又補了兩腳才逃離現(xiàn)場。 “哎喲……疼,誰快來拉我一把!……這該死的怪東西!”一切發(fā)生得太過突然,直到那名雜役弟子哀嚎求助,周圍的人才一擁而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也太嚇人了吧,他要是下手再狠點我看沒準你的牙都要被打出來了!” “這個陰沉沉的家伙今天怎么突然敢動手了?” “我說你沒事還是別去招惹他了吧,管事都不怎么過問他的去向,你又何必給自己找罪受?!?/br> “呀,流血了!你快擦擦吧!” 被打的雜役弟子一邊用同伴遞來的帕子擦著鼻血一邊罵罵咧咧:“我就是看不過眼那個怪東西成天往九陌真人那里跑,好像他跟真人多親近似的——那可是九陌真人!那個陰森怪異的怪東西憑什么能得九陌真人另眼相待!” “行了行了,你少說兩句吧,各人有各命,你就是再眼紅也沒用啊。” 沖動過后便是無盡的忐忑,去往澗云峰的路上,殷瀟無法自控地開始感覺到后怕:萬一這事鬧到哥哥那里怎么辦? 越是靠近清笙閣,他心中就越是后悔——悔的倒不是不該動手,而是為什么沒能忍到秋后算賬時一并揍頓狠的。 好在清笙閣一派風(fēng)平浪靜,沒人搶在他前頭告狀,于是躲在角落偷摸觀望的殷瀟撣去衣上塵灰,若無其事地蹦到正修剪樹枝的隨侍小童面前,露出了鮮見的笑顏:“哥哥在嗎?我能進去嗎?” 隨侍小童還是那張波瀾不驚的面孔,側(cè)身給殷瀟讓出了進屋的路,少年破天荒的笑顏也難教他開口多說一個字。 殷瀟推門而入時,銀發(fā)道修剛扣好發(fā)冠,看樣子才回來不久。桌上一如既往擺著特地為他準備的熱茶點心,還有紙筆書籍。 “你來了?!本拍罢嫒宋⑿χ蛩惺郑敖鼇黹T內(nèi)瑣事繁多,我還當(dāng)你會來得晚些?!?/br> “我想早點見到哥哥,所以干完活就跑來了!”殷瀟坐到銀發(fā)道修身旁,拈起一塊點心就往嘴里送。 秋明嵐將熱茶遞到殷瀟手邊,眼前埋頭狼吞虎咽的少年與初遇時那副小心翼翼的怯弱模樣已是大不相同,他不由得感到一絲欣慰。 待少年吃飽喝足,滿臉期待地朝自己投來目光,那一剎那,秋明嵐只覺心間好似泛起了波瀾,到底沒捺住自己想要伸向少年發(fā)頂?shù)氖帧嗔巳嘁鬄t的腦袋,輕聲嘆道:“今日之后,恐怕我有段時間不能留你過夜了。你平日修煉若是遇上了什么難處,便讓長至給我留個話。等過了這一陣,我?guī)闳ネ忸^看看可好?” 殷瀟舔去指尖的糖粉,對秋明嵐的話毫不意外:“我知道的,因為哥哥要參加宗門大比吧,最近他們都在說這事。不過九陌哥哥,‘宗門大比’是什么?我聽他們說‘這次大比九陌真人定能奪得前五之位’——贏了宗門大比是有什么好處嗎?” 秋明嵐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如今不過金丹初期,贏下大比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體質(zhì)特殊,修煉之法也不同于常人,平日里更少與人交手,光看修為境界,內(nèi)門弟子中遠勝他的人不在少數(shù),何況他的本命法寶并不適合近戰(zhàn),大比時難免占下風(fēng)。 撇開這些不提,若僅談宗門大比,他倒是能和殷瀟細說一番。 醉瀲宮慣例的宗門大比,說白了就是三十二殿相互之間借由門下弟子的比試結(jié)果來爭個高低,名次越是靠前分配到的修煉資源也越豐厚,該殿長老在門內(nèi)也就更有話語權(quán)。 煉氣初期至金丹后期的內(nèi)門弟子皆可參加宗門大比,比試為挑戰(zhàn)制,同級較量或是越級挑戰(zhàn),端看挑戰(zhàn)者的意愿,對自身實力足夠自信的人大多會選擇越級比試,勝了便是名利雙收,不幸落敗也不會太過丟臉。 含霂長老門下除秋明嵐外另有幾名未及元嬰的親傳弟子,各個實力不凡,爭奪名次一事有他們在足以。只是他聽說三十二殿中的逢霜長老近年新收了一名親傳弟子,此子天資聰慧,入門三載境界便已至煉氣中期,而今似乎修為還要再高些,也不知究竟是個怎樣的奇材。 這一晚,留宿清笙閣的殷瀟聽秋明嵐講了一宿往年大比時的所見所聞。 許是因為今夜過后便有好一段時日不能與對方如此親近,殷瀟睜著幼獸般的豎瞳眼眸遲遲不肯入睡,纏著銀發(fā)道修要聽更多有趣的見聞。然而夜色已深,銀發(fā)道修不肯再嬌縱他的任性,熄燈蓋被哄人入眠一氣呵成極為熟練。 大比之日轉(zhuǎn)眼便至,教課堂早在幾日前就宣告休假,外門弟子不用每日早起徒步千階道,自然而然都聚集在大比場地附近等著看諸位師兄師姐在比試臺上一爭高下。 越是這種時候,門內(nèi)瑣事就愈發(fā)的多,殷瀟趁空跑來清笙閣想在九陌真人去往試練場前見他一面,只可惜來遲一步,對方前腳剛走,他后腳才到。 白跑一趟的殷瀟片刻不多待地離開了澗云峰。管事指派的雜務(wù)他還未做完,此刻連和那名喚長至的冷面小童大眼瞪小眼的閑暇也沒有。 一連數(shù)日,他都只能從旁人口中聽得些許關(guān)于銀發(fā)道修的消息。什么“白發(fā)的內(nèi)門師兄所修功法頗為奇特”、什么“九陌真人實力勝過某某長老弟子”、什么“九陌師兄以一敵二幸而險勝”,諸如此類。 又過數(shù)日,殷瀟好不容易從管事那里討來個能離試練場近些、能遠遠瞧見比試臺的雜活,卻被平素處處刁難他的雜役弟子半途攔下硬要讓他與自己分到的雜活交換。 一而再再而三的阻礙使得殷瀟怒上心頭,撲上去就和那雜役弟子打成一團,直到把人揍得一時不敢再尋他麻煩,才頂著一身雜草碎葉急匆匆地趕往試練場。怎料緊趕慢趕仍是遲上一步,臺上比試結(jié)束,他只來得及瞧見銀發(fā)道修被同門弟子層層包圍著的背影,他氣得磨咬起拇指尖銳的指甲,搭扶在樹上的右手生生撕下了一塊樹皮。 宗門大比行至尾聲,僅余下二十來名內(nèi)門弟子未嘗敗績,其中便有九陌真人。而殷瀟也終于得了機會能夠近距離觀戰(zhàn)。 “那邊那個小雜役,替我?guī)熜制銐責(zé)岵鑱?!?/br> “小兄弟,能勞煩你給我?guī)熃銕Х庑艈幔头讲排_上贏了比試的那個……” “哎呀!走路可得看著些,若撞得是別人指不定要怎么為難你呢?!?/br> “喂!你,過來!叫的就是你!快去丹藥房取幾瓶靈丹來,送到……” 殷瀟來回穿梭于觀戰(zhàn)席間,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所幸這期間九陌真人未曾登上比試臺。 東奔西走了大半日,他終于等到能親眼觀看九陌真人比試的機會。 大比至今,秋明嵐沒有一次主動向人提出過挑戰(zhàn),旁人道他是為人謙遜不與人爭,卻只有殷瀟知道他如此行事的真正緣由——他是當(dāng)真沒覺得自己能拿到什么名次,凡事做多錯多,比試自然也少打一場是一場。奈何大比初期向他提出切磋挑戰(zhàn)的人太多,以至于他勝出次數(shù)累計下來直接排到了前位。 時隔三日,勝場數(shù)排名第七的秋明嵐又一次被人指名挑戰(zhàn),他不得已拿起手邊那柄只有外門弟子才會用的普通鐵劍,穿過人群踏上了比試臺。 能留到最后的皆非泛泛之輩,臺上那人見秋明嵐所用武器還是那柄鐵劍,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仿佛受到了侮辱,不等秋明嵐在臺上站定,就率先出招攻了上去。 那柄再普通不過的鐵劍到了秋明嵐手中好似化作了云、化作了霧、化作了水,既有形也無形,有如萬物自然,無孔不入無縫不鉆,劍光過處盡是驟雨狂風(fēng)般的凌亂刻痕,教人防不勝防。 秋明嵐的本命法寶是一張千鈞長弓,適合千里之外取人要害,但在比試臺的方寸之地施展不開,他只好拿修煉入門時用的鐵劍代替慣用武器,佐以自身修煉的功法,勉強使出此種看似以柔克剛實則剛?cè)峒娌⒌恼惺絹怼?/br> 那搶了先機卻落了下風(fēng)的內(nèi)門弟子渾身透著股不服輸?shù)膭牛彩菑牡厣吓榔饋?,反手取下了背后背著的另一把長刀——這人竟還是個使雙刀的。 這場比試一時間難分上下,雙方整整打了三炷香,任誰來看都會認為此二人平分秋色,獨獨觀戰(zhàn)席中忙于跑腿的殷瀟不這么想。他倔強地在弟子之間玩笑一般擺出的勝負賭局里橫插一腳,押上了自己手頭有的全部靈石——賭九陌真人勝。 殷瀟本想安安靜靜看完這場比試,可雜役弟子難免會被人差使,再度回到試練場時,九陌真人的比試已然結(jié)束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