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秋天有落葉
第一可以有很多種含義。 比如,這是阿姨來上班照顧遲請青的第一天,同時,也是江今序離開遲請青的第一天。 阿姨敲門進來的時候,遲請青正躺在給江今序準備的那張床上打盹兒。 細碎的光沿著床四周灑了一圈,它乍一看布局均衡,但偏偏沒有照亮躺在床中心努力蜷縮成小團兒的遲請青。 外表朝氣蓬勃,內芯卻是寒氣三尺。 遲請青下意識又朝被子里挪了挪。 這個房間里沒有了江今序,對遲請青而言,它變成了個毫無意義、再無生機的普通空間。 偶爾,遲請青睡迷糊了,會覺得自己身處于一座棺槨中。 不然,也不至于會那么冷。 他翻了個身,不經意被床板硌到,悶悶發(fā)出聲不怎么清晰的吃痛。 遲請青抬手捏了捏枕頭角,他在夢里盤算著,應該再多給江今序這張床準備幾個被褥,那樣江今序會舒服很多。 前提是,如果江今序肯回來的話。 阿姨見遲請青哼哼不停,料想是這光影響了他的睡意,便想去把簾子拉嚴,讓人好生休息。 結果,陽光剛被遮住一星半點,床上的遲請青就變得緊張兮兮,他拼命想留住余下不多的光,甚至不惜把整個身子探出床去。 阿姨被遲請青的反應嚇壞了,趕忙去把他扶回安全范圍內。 其間,她模糊聽見遲請青用斷斷續(xù)續(xù)的氣音,在反復念叨一個“序”字。 原來,遲請青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透支了屬于他的、超額的光。 被透支的光混雜著愛意,如同被裝在玻璃瓶里的流沙,它的外殼遭無情擊碎,漫無目的的流沙試圖倒流回瓶心,卻發(fā)現無論怎么掙扎,都歸于無濟于事。 再也回不到從前。 一周過去,遲請青似乎習慣了每天第一眼看到的是護工阿姨的日子。 但他也不是完全接受,每當阿姨開門,遲請青總會從床頭滿滿的愿望瓶中抽出一張事先寫好的紙條遞給阿姨,上面印著他的問題: ——“江今序今天會來看我嗎?” 阿姨有些為難,她答不上來,便摸摸遲請青的頭,算作安撫。 嶄新的一天,在阿姨推門前,遲請青總是抱著希望數數,想著該用完多少張字條,就能兌換到他想見的人。又總在阿姨給出那個他早就知道的結果后,像個木頭人一般,失魂落魄的跌回床榻里,病懨懨的不哭不笑、不吃不喝。 阿姨嘆了口氣,把熱騰騰的粥、小食擺在桌上。 明明菜樣變著法子的越來越豐盛,遲請青卻提不起一點兒食欲,起先他還為了輸液扒拉幾口,而后說什么都再也不肯吃。 遲請青無比想念江今序熬給他的補湯,甚至開始隱隱后悔,某天因吃得太撐,而浪費了大半碗。 浪費了大半碗,他如今渴求到癡迷的時光。 可惜太久了,味蕾漸漸失去了對補湯滋味的記憶。 但思念是完整的,他東拼西湊,每天都把江今序想個千萬遍。 遲請青下床,他越過飯菜,怔怔的看著窗。 清晨的窗還籠著股霧氣,遲請青靠近,試圖自欺欺人,透過厚重的霧面,去尋找樓下有沒有停著他熟悉的車。 有滴水融化,它流了兩橫,恰巧對應遲請青的眼睛,比遲請青干涸的眼眶更先溢出洶涌的情感。 等秋天有落葉,等池水匯江流。 遲請青在等,江今序還會垂憐他。 下午阿姨再來時,桌上的情況和前幾天無差,筷勺都未拆封過,更何談使用的痕跡。 她抬頭,小心翼翼打量起又陷入層層夢境的遲請青。 江今序曾和阿姨打過招呼,說她需照顧的是一位明星,因此保密工作要落實到位。 江今序還和阿姨描述過,如果歌壇是一片遼闊的天,那么遲請青便是掛在上空最耀眼的存在,他總是自帶魔力,讓人第一眼,就再也移不開視線。 而現在,阿姨惋惜的打量抱著拼圖、唇色蒼白的遲請青。 即便醒來,遲請青也是眼神空洞的干坐著,一坐就是一整天。 阿姨見到這樣的遲請青,唯一能聯(lián)想到和天空沾邊的,恐怕就是快要隕落、泛著可憐白光的星星了。 睡著的遲請青腦袋一點一點的,最終順勢把唇印在了環(huán)在雙臂里的拼圖上。 好像除了拼圖,他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東西可以一攬入懷了。 但以前分明不是這樣的。 阿姨思想斗爭良久,她握著手機徘徊,在遲請青第無數次艱難的在喉嚨里哼出模糊的 “序”字后,她最終捎上了門,出去拐進偏僻的安全通道,撥通了一串號碼。 號碼的主人應當是事先和她有過約定,所以沒響到超過三下,便爽快接起。 “小江啊,他真的是明星嗎,”阿姨聽到那邊的喂喂聲,先是莫名松了口氣,而后左顧右盼,捂著嘴繼續(xù)道,“我覺得他沒電視里的那些人光鮮艷麗,反而…憔悴黯淡的像是要….” 她說到這里忽然一頓,想起了家里那盆托人重金買來卻尚未綻放便凋零的花。 電話那頭的江今序張了張嘴,他應該是有很多話想說,但偏偏這幾分鐘,他選擇了以沉默作答。 江今序仿佛回到了童年,傻傻的望著兩條通道迥異的路,不知所措。 兩端維持著可怕的安靜,靜的能聽見雙方的呼吸,亦能聽到空調吹風,撩起發(fā)絲的聲音。 但它適得其反,未能起到絲毫降溫作用,還讓方才喝了一滿杯果汁的江今序倍感到難以言喻的酸澀。 有人以遲請青的名義踩點,給他好不容易平復的心,填了把烈火。 陳赴習坐在一旁,他原先拎起的敲堅果的錘子憑空手抖失誤,把堅果敲得稀碎。 果實混著果殼變作糾纏的一灘,讓人哭笑不得。 江今序關閉通話后,仰在沙發(fā)上緩了好一陣,才撿起被陳赴習搗鼓的碎碎碧根果,扔進嘴里嚼了嚼。 也不知是牙齒嫁接了力量,還是果殼沒剃干凈,嚼著嚼著,咯噔一下,江今序口腔就蔓延開股淡淡的血味兒。 這是江今序心煩的預兆,他迫切想在嘴里放點什么解壓。 可第一反應又迅速pass了抽煙。 “剛剛剝好的你不吃,非要挑賣相差的,”陳赴習掰過江今序的手,給他塞了幾個完好的替換,但話里卻意有所指,“喏,扎人的就丟了吧?!?/br> 江今序咀嚼的動作停滯了。 “你知道嗎?我曾經和江約珂、遲請青一塊兒,三人搭乘過同一輛地鐵,”江今序推開了陳赴習再次遞來的核桃仁,表情似是在警告他不要妄想趁機把自己喂胖,“那時候我就明白,遲請青的拒絕無需任何搪塞的理由,甚至可以簡單到一句輕飄飄的因為你是江今序而掠過?!?/br> “我見過他對人抱有好感的樣子,所以,當遲請青那種眼神終于如愿降臨在我身上,我就知道,我拒絕不了他?!苯裥虿[了瞇眼睛,他知道這份關系長久以來都是不對等的,但親口說出,倒讓江今序有一種剖明心意的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