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獵幾隊人匆匆趕回京城，皇帝把太醫(yī)全叫了來救治思明。這時也不單皇帝，人人都懸著個心，想著思明沒事還好說，要有個三長兩短，或落下什么殘疾，恐怕龍顏震怒，把去獵場的每個人都按個失察的罪過。好在不到傍晚，有人趕來回報，說三殿下醒了。齊帝大喜，連忙帶著幾個隨從侍郎去看。

    幾個人還沒進軫水堂，先聽到里頭吵鬧，有人大聲抱怨腦袋疼，正是思明的聲音。跟著有太醫(yī)說，“殿下后腦被石塊撞傷，起了腫塊，眼下淤血未散，需得好生靜養(yǎng)……殿下……殿下不要亂動！”

    思明說，“我趴著看不到你們，也不能好好說話，胸口也疼得很?！睅讉€太醫(yī)勸他不要翻身，不要坐起來。思明就不住抱怨，這也疼那也疼，全身上下，只有個屁股是不疼的。

    跟著又是思昭的聲音，“你們?nèi)フ覀€臥榻來，把一頭墊高，上面挖個孔眼，讓他把頭擱著。即可以仰臥，又不會碰到傷口。”

    思明聽了很歡喜，說二哥，還是你聰明。

    幾個太監(jiān)正要出去找軟榻，剛好碰上皇帝帶人進來，慌慌張張跪了一地。齊帝不理那些人，三兩步走到思明床前，連聲問，“怎么樣？還有哪里疼？”

    思明哼哼唧唧地說，“不怎么樣，全身都疼?！?/br>
    齊帝看他這耍無賴的樣子，先放了心，又板起臉說，，“你聽話好好養(yǎng)傷，再跟打獵時那樣胡鬧，朕決不輕饒?！?/br>
    思明聽他提到打獵，就叫起來，“我哪有胡鬧！那只熊有山一樣高，要不是我閃得快，要不是我…………”

    齊帝沉著臉說，“你既然閃得快，怎么還會受傷？”

    思明身體動不了，嘴上是不輸?shù)?，爭辯說，“那是馬驚了，不關(guān)我的事……哎，那只熊呢？后來死了沒有？”

    有個愛拍馬屁的，忙說，“殿下弓箭了得，那只熊已經(jīng)被射死了。”

    思明臉上一紅，好在趴著沒人看到。他不肯邀這虛功，說，“我早就暈了，可不是我射死的，那是誰射死的？”

    旁邊就有人說，“聽侍衛(wèi)說，是何狀元用長矛射殺的?！?/br>
    思明想要大笑，又牽動傷口，只能一邊忍痛一邊笑，“好家伙！好家伙！不怪他先前吹牛皮，還真有，真有兩下子?！闭f到這兒他想起何川了，忙問，“他人呢？在哪里？他有沒有受傷？還有我府里那些人呢？”

    他這樣連珠炮似的問，其他人都答不上來。在場的幾個都是只顧著皇子，沒誰理會過何川的去向。倒是個太醫(yī)過來，說何狀元被熊羆抓傷，也已經(jīng)送回京城。他還沒封官職，也沒宅邸，更不能進宮，就有個同科進士把他接在自己家里養(yǎng)傷。

    思明一聽就急了，問何川的傷勢怎么樣。太醫(yī)剛說了半句“聽說何狀元還沒……”，旁邊有人機靈，立刻截口說，“回殿下，何狀元一時暈厥，只要安靜休養(yǎng)幾天。等殿下您的傷好了，他的傷也該好了?！?/br>
    思明不大相信，抬著個腦袋左看右看，又問，“那跟我一起的人呢？”他也聰明，立刻想到自己受傷，跟去的侍衛(wèi)恐怕要被責罰，忙加了一句，“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不關(guān)他們的事，可不許罰他們?！?/br>
    眾人見皇帝不說話，也都不敢說話。過了會兒，還是思昭解圍，說道，“思明，只要你沒事，父皇自然不會為難他們?！彼济鬟€要敲釘轉(zhuǎn)角，追問一句，“父皇，你答應了？！”，聽齊帝“嗯”了一聲，才算放心。

    齊帝在思明床邊坐了會兒，看他精神不錯，又再三囑咐太醫(yī)好好照顧，這才離開。他剛出門沒走幾步，就有兩名官員過來。先一人稟道，“回陛下，剛才京城部尉管來報，說已經(jīng)有人認了劉姓犯人的尸體，自稱是他生母?，F(xiàn)在犯婦已經(jīng)押在牢里，等候發(fā)落。”

    后來的官員聽到這稟報，神情就有些猶豫，還是回稟道，“屬下命人把開陽府的每個武師都詢問過了。那些人說，犯人和三殿下確實是認識的，近來一直在府里練習弓馬。還有人說……說是聽到殿下叫人比著他的身量，去找合適的侍衛(wèi)衣服?！?/br>
    兩個說完了，彼此看看，都不言語。皇帝還沒說話，隨駕侍郎是聰明人，很明白其中關(guān)竅：要是那死了的跟思明不認識，只要把他算成謀逆，同案嫌犯該抓的抓，該判的判，這事好辦得很。但按開陽府那些人的說法，這人跟思明認識，那就可能是冤屈致死。但眼下人也沒了，來認尸的也抓了。要是立刻放人，這事往外一張揚，未免顯得朝廷草菅人命。

    那人當了十來年官，腦子動的很快，立刻上去說，“陛下，那少年是北燕遺民，妄圖攀附三殿下，按理不是大事。但那天丁統(tǒng)領虛言恫嚇，他就尋了短見，看來也是有畏罪之心。這事要想查個水落石出，還得再問思明殿下。但殿下現(xiàn)在傷重，不如等他身體康健了，再詳細詢問。要是那少年當真沒犯重罪，再放他母親回去。”他說這些就是用的緩兵計了。思明這傷要全好，總得再過十天半個月，這段時間劉母被關(guān)在牢里，就很有做手腳的余暇。

    皇帝當然也明白這番用意，但他心里只有思明的傷勢才是頭等大事，只說，“這事由你去查，思明傷愈之前……”話沒說完，就看到個太醫(yī)慌慌張張跑過來，人還沒到，話已經(jīng)到了，“陛下，陛下，殿下他……”

    齊帝忙問，“思明怎么了？”

    那人走得急，喘了半天，才說，“殿下在榻上躺了沒一刻，就鬧著要下來，說是，說是要回開陽府呢！”

    齊帝聽了就說，“胡鬧。他才醒過來，回什么開陽府！”

    太醫(yī)說，“是。是。下官也是這樣勸的，但殿下他不聽啊。他還說……”

    齊帝問，“還說什么？：

    太醫(yī)答道，“殿下說，不回去也行。只要把何狀元，還有開陽府那些人全接進宮來，他就不回去了。”

    齊帝怒道，“更胡鬧了！那些人怎么能進宮！”

    太醫(yī)唯唯諾諾，不敢接口。

    齊帝在原地來回踱了幾步，知道這兒子從來無法無天，不受管教，暈著時叫人擔心，現(xiàn)在醒了鬧起來，也一樣讓人頭疼。他想了半天，問那太醫(yī)，“現(xiàn)在思明要是回開陽府，傷勢會不會有反復？”

    太醫(yī)答道，“三殿下的傷是腦后淤腫，現(xiàn)在人醒了，就是淤血在慢慢化開。只要調(diào)理得當，應該是不會有什么反復了?！?/br>
    齊帝問，“那就是可以回去了？”

    太醫(yī)小心翼翼地說，“要是殿下肯安心在宮里靜養(yǎng)，那是最好。但眼下他硬要出宮，再這么鬧下去，恐怕害處就多過好處了?！?/br>
    皇帝聽了也是無法，再想想剛才思明的樣子，確實不像有事，只得說，“那你們叫人準備車馬，送他回去吧。”又說，“再叫幾個太醫(yī)跟去開陽府照料，不能出什么差錯?！?/br>
    這幾個各自領旨走了，齊帝正要回去，轉(zhuǎn)頭看思昭不知什么時候也在了，停下腳步問，“思昭，還有什么事？”他這一天都在焦急擔心，這時的語氣就有幾分不耐煩了。

    思昭垂首說，“兒臣見思明安好，心里歡喜，但父皇這幾天寢食難安，還請多加珍重?！?/br>
    齊帝嘆了口氣，“思明要是你一半懂事，朕也不會這樣辛苦。你也早些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議吧。”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思昭等皇帝走遠了才抬起頭。那天他眼看長生自殺，皇帝又下令追責，立刻想到蘇遠芳必定會被牽連，但自己人在城外，也沒信得過的屬下回去報信。后來回到京城，他立刻命人跟去開陽府里問訊，自己留在宮中看著顧思明，心想無論是開陽府里有人作證，還是思明恢復神智說出實情，一切就能水落石出。剛才兩個官員帶來的消息，他差不多是同一時刻就已經(jīng)知道了，但過來時聽到皇帝和那侍郎的說話，知道劉母還是被押在獄中，心里咯噔一聲，知道這就又是一件棘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