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爾絲的袖下攥了把小刀，刀頭很薄，小小一片，女人常用來修眉的那種，朝向手心，稍稍用力摁下去，等血流出來，“她”的任期就結(jié)束了。

    “JOAAN！JOAAN出來啦！”

    神廟外的納拉揚，準(zhǔn)時響起趕來朝拜圣女的呼聲，像遙遠(yuǎn)熙攘的一陣潮汐涌入木窗，第一個看見她的人，振臂向人群招手，掌心猝然刺痛，手倏地松開，差一點“她”就成功了。

    14年來的習(xí)慣如枷在身，只要靠近那扇窗，“她”就不是“她”了，“她”是JOAAN，是在世人神，一個活的信仰。

    每天站在窗邊供人敬拜是“她”身為JOAAN的義務(wù)，無需展現(xiàn)喜怒哀樂，不必有感情，“她”只要保持肅穆、無暇、和美麗，就沒人會質(zhì)疑“她”的神性，哪怕在神冠和華裙之下，“她”身體本身就是一場宏大的欺騙，誰會在乎？

    “她真漂亮?！毙厍皰炝藗€大相機的游客，癡癡地說。

    這話陳驍無法反駁。

    他也算見過世面，處過五湖四海的女人，遇過各式各樣的迷人精，她們有的愛笑，有的矜羞，有人愛扮冷艷，也不乏熱情奔放的，卻沒一個能套在窗口出現(xiàn)的美人身上。

    是哪里不同呢？陳驍大膽的把目光箭一樣射進三樓的小窗。

    沒準(zhǔn)是神情，他想，那種遠(yuǎn)離塵囂，不食人間煙火，無所欲求的靈性之美。

    她讓陳驍想起來，他來之前在網(wǎng)上搜到的一篇多年前海外媒體采訪她的報道，通篇冗長對活人神風(fēng)俗的介紹中，陳驍只記住一句寫給她的話——“最美圣女”，仰視她，你會相信神明的存在。

    身邊有人推了他一把，陳驍回頭，是馬杜，正扒他的手臂，抻脖子一蹦一蹦踮起腳跳，他們離神廟20米遠(yuǎn)，四周高高低低的腦袋，全是來看JOAAN的人，別說被圣女看見，就是想看圣女一眼都難。

    可馬杜受了廣場上氣氛的鼓舞，腿肌繃得像個滑稽的芭蕾舞演員，脖子還不甘地朝天撅著。

    靈光一現(xiàn)，陳驍花哨的眼睛瞇起來：“不是想看她么，讓你一次看個爽！”

    帕爾絲也見過許多人，虔誠的、興奮的、或者干脆跟她一樣，什么表情也沒有，只是靜靜看一會兒她，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相比來來往往的面孔，“她”更喜歡廣場另一頭的Shiva神廟，上面同樣也有的一扇木窗，Shiva和他的妻子Parvati的神像佇立窗前，永遠(yuǎn)凝視窗外的納拉揚廣場，帕爾絲私心里覺得，他們比自己慘，因為木頭雕的他們，根本無法從那扇小窗中離開。

    除了Shiva，“她”也喜歡廣場上盯著她瞧的游客，那些并非因為信仰而來看“她”的人，他們對“她”有好奇，卻不存在敬畏，觀察他們是“她”每天少有的自由，有時“她”也會在他們中發(fā)現(xiàn)有趣的人，比如……那邊那個……

    “上來！”陳驍把馬杜高高扛到肩上，“坐好了別亂搖！別扯我頭巾！”

    絕佳的視野，馬杜興奮地張開手，朝所有人仰視的方向猛揮手臂，陳驍在下頭拍他大腿顛他：“你倒是瞧痛快了！”

    后面的人被擋了視線，往前推搡要繞過他們：“欸……欸欸……”

    到底托著個男孩的分量，馬杜一晃，陳驍就站不住：“撒手！別拽我頭發(fā)??！”

    頭頂?shù)奶炝恋冒l(fā)白，底下烏泱泱的人頭海波那么晃，馬杜哪兒還聽得見，手在陳驍肩上胡亂抓，揪住什么都當(dāng)救命草。

    “靠！”披肩貼著陳驍滾滿汗珠的臉往下滑，沒抓住，馬杜連人帶披肩，一起飛出去，陳驍四周的人，一瞬間全散開。

    sao動引來了JOAAN的注意，她的眼珠，淺淺的從漂亮的睫毛下頭轉(zhuǎn)了過來。

    來了，她看到他了！

    陳驍像人海中筆直的一桿船桅，撞進圣女JOAAN的眼睛。

    他真奇怪……帕爾絲想，怎么會有這樣的人，他看“她”的目光，“她”很陌生，他朝“她”攤手，微笑的嘴不像是在掩飾心虛，也不是一個游客對古老國度里某個神秘舊俗應(yīng)有的樣子。

    他只是站在那里，溫柔的，帶著一份令人升溫的笑容，像一個男人，單純欣賞一個普通的……女人。

    咔擦！

    清脆的相機快門聲，破壞了他們之間短暫的平衡，神廟里奔出的人，攔阻下不守規(guī)矩的游客，她也本能地退回到窗戶后頭，再沒有露面。

    “怎么回事？”陳驍把馬杜從地上拽起來。

    小皮猴揉揉屁股，齜牙咧嘴跟他打手勢：“結(jié)束了，神廟里有規(guī)矩，不許拍JOAAN的照片?！?/br>
    陳驍捋了把頭發(fā)，瞪了眼舉著相機那傻逼，意猶未盡地回味剛才那一幕，嘴角不自覺上揚，是漂亮，比電視上好看，他這趟沒白來。

    “欸～”他勾馬杜的脖子把人撈懷里，指指神廟上已經(jīng)闔上的小窗，“有什么方法能讓我進去，離近點看她？”

    馬杜狐疑地瞅瞅他……多近？

    陳驍笑了，下顎頂在小孩的肩膀上，使勁蹭了蹭：“大概就跟我倆現(xiàn)在這么近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