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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靈羅耳中聽得那女子吟唱,聲聲句句,直唱到自己的心里來,仿佛自己也能感知那臺上女鬼,對書生的朦朧情意。待她一曲唱完謝幕,僧靈羅方才醒悟過來,心想,這是什么法術(shù),竟惑人如斯,這般厲害!他心中登時警醒,也不顧眉間傷勢未痊愈,展開靈犀,將戲班里里外外徹查了一遍,卻查不出半點(diǎn)破綻。 僧靈羅暗中心想,那玉橫陳本就怪異,我追了她這許久,卻探查不出她的半點(diǎn)來歷,連她身上是否有靈力,也無從知曉半分——何以她偏偏在這劇院門前消失?何以這子夜歌如有魔力,能令聽眾狂惑如斯?其中必定有詐。想到這里,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從這子夜歌身上下手。 那子夜歌雖是名伶,卻絲毫不拿捏身份,頗有臺柱之風(fēng),挑大梁連唱了幾出大曲,引得臺下喝彩連連。不少觀眾將元寶銅錢、玉簪戒指用帕子包了,就直往臺上砸去,有幾次甚至砸到子夜歌身上,那子夜歌也不過笑笑,往臺下一福,算是謝過了打賞。 待得曲終人散,僧靈羅見四周聽眾漸漸散去,班中雜役都開始收桌椅板凳了,便瞅了個空子,溜到后臺,想要一睹那子夜歌的真容,看看他究竟是何人。卻聽后臺嘈嘈嚷嚷,有小兒哭聲,僧靈羅心下甚奇,怎么戲班子里還有小兒?他走了兩步,見一房間中聚了許多人,周圍站著一圈,當(dāng)中卻有幾人坐著,還有兩人跪在地上,卻是一個女子,一個啼哭的小兒。 那條凳上坐著的正是子夜歌,搖著扇子,妝容未卸,冷著眼瞧地上那對母子。那跪著的女子哽咽道: “夜老板,我們家如今實(shí)在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了。這孩子的爹本是碼頭扛貨的腳夫,每日的薪水供我母子衣食無憂,還能供這孩子讀書識幾個字。可是去年他爹摔傷了腰,再不能做半點(diǎn)勞動的活,一家的銀錢便無了著落不說,還要替他爹省出些藥錢來。我雖然沒日沒夜做些針指補(bǔ)貼,究竟極少,這月當(dāng)了嫁妝里的兩件首飾,交完房租銀兩,便再無余錢敷用。這孩子跟著我夫妻倆,也只是挨餓受苦,還求夜老板行行好,買了這孩子去,在戲班里替他謀個生路,教他些安身立命的本事——我夫妻倆替夜老板在廟里供奉大大的香火,感恩戴德,死不足惜!” 那子夜歌搖搖扇子,鼻子里哼了一聲,露出了低沉音色,竟是一個男子,啐道: “我這戲班子又不是妓院窯子,由你賣兒賣女。既然是念過書識過字的,送去鋪?zhàn)永锂?dāng)個小伙計,將來升個掌柜,不比在我這里迎來送往的要強(qiáng)?你雖然看我一時風(fēng)光無限,豈知背后的辛酸苦楚?若是生得出色些,便有無數(shù)達(dá)官貴人要覬覦你的美色,稍不謹(jǐn)慎,便要身敗名裂晚景凄涼;若是臉上生得差些,或是功夫不足,便只能當(dāng)個配角雜役,一輩子領(lǐng)那幾厘的辛苦錢。何苦來哉?” 他嘴里雖然這般說,卻看那女子哭了半日,心中究竟不忍,正要從桌上拿起銀錢舍她,卻見一人青衫磊落,逍逍遙遙從外走來,搖頭道: “你這錢不如給我買酒。這女人是出了名的人牙子,她那死鬼老公哪里是什么正經(jīng)腳行,分明是個私酒商人,平日里四海五湖販酒販鹽,順便做些不干不凈的營生,拐賣一兩個男童女童,交于這婆娘販賣。你素日善名在外,又出了名的花錢如流水——差一點(diǎn)就要被她騙過了!” 僧靈羅見來人年紀(jì)二十出頭,看起來比子夜歌還要年輕上兩三歲,眼睛下面一層青黑,仿佛幾夜沒有睡好一般,袖子上也盡是油膩污漬,態(tài)度卻風(fēng)流放誕,仿佛地位在那子夜歌之上,不由得暗暗驚訝。地上跪著的女子還要狡辯,幾個武生過去,將那孩子袖子一挽,見俱是人牙子打罵擰出來的淤青傷痕,便不由分說,押著那女子和孩童,到衙門去了。 旁人見事情已了,便互相擠眉弄眼,各自找借口走開去,一時偌大一個后臺,竟只剩子夜歌、那年輕人和僧靈羅三個。那年輕人斜瞟了僧靈羅一眼,只當(dāng)他是尋常的戲迷,便也不在意,大剌剌走到子夜歌身邊坐下來,接了子夜歌遞過來的茶水,呼嚕呼嚕喝了個精光,伸了個懶腰。 子夜歌不敢怠慢,拿扇子替那年輕人搖了搖,輕輕笑道: “我們的大才子大編劇方紅葉,昨兒又在賭坊輸了多少銀子,有多少酒賬未付?咱們這戲也唱得差不多了,我從清平城得了信兒,那里我一個相熟的戲園子老板請我們過去唱半年,一直唱到明年開春——咱們趕緊把賬結(jié)一結(jié),別欠下什么債,倒像是咱們海棠春小家子氣似的,壞了名聲?!?/br> 那方紅葉被他說得倒有幾分不好意思,奪過子夜歌手里的扇子,訕訕道: “確實(shí)欠了一些……酒錢賒得不多,不過幾兩銀子而已……倒是前兩晚在賭坊輸了十幾兩……” 子夜歌回頭,從桌上的一個盒子里取出十幾兩銀子,放在桌上,卻按著不給方紅葉,道: “回頭我替你去交——放在你手里,又不知飛哪兒去了……大才子,你說好要替我寫新戲的,我們海棠春這么些人,可靠著你一只妙筆吃飯吶!” 那方紅葉見子夜歌如此好說話,臉上表情又放松了幾分,干脆在條凳上躺了下來,將腦袋擱在子夜歌大腿上: “你還信不過我?我早就籌劃好了,要寫一出曠古爍今的大戲,方顯稱你子夜歌的大名。這戲我要寫得纏綿悱惻,一唱三嘆,起死回生,方顯出鬼神之功來。就仿西晉綠珠與前朝關(guān)盼盼燕子樓故事,寫一個絕世名伶,為情所誤,含恨墮樓而終,卻因一書生用情至深,起死回生,‘要教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方紅葉想到妙處,嘴角微微帶笑,一雙眼睛黑亮亮的,握住子夜歌的手,緊盯著他的面龐,輕輕哼唱道: “‘要教那月落重生燈再紅’!” 那子夜歌卻微微變了臉色,緩緩將手從方紅葉掌中抽出來,嘆了口氣,慢慢起身,道: “時間不早了,我去洗把臉,回頭該開飯了?!?/br> 方紅葉臉上也倏然變色,一雙修眉垂了下來,嘴角帶著譏誚怨苦: “原來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究竟只是個擺設(shè)!你哪里是要回清平城唱大戲,你分明是要回去祭他!難道這么多年——這么多年相知相伴,我替你寫的這么多戲,在你心里,竟比不上——” 那子夜歌一甩袖子,聲音變多了幾分冷厲,跺腳道: “夠了!” 他也不理會方紅葉,徑直出來,就往后院走去。僧靈羅忍不住跟了上去,那子夜歌在前走了幾步,忽然轉(zhuǎn)過身來,叉著腰,瞪著僧靈羅道: “聽了這么半天,還沒聽夠?沒聽夠的話,明天買票來繼續(xù)聽,今日恕不陪奉!” 僧靈羅心想,這子夜歌若不是個男兒身,這樣子倒還真像個美貌潑辣的婦人,便微微一笑,道: “在下并不是來偷聽你們談話的?!?/br> 那子夜歌掰著小指頭,撇了撇嘴角,朝僧靈羅飛了個白眼,嬌哼道: “不是偷聽,是做什么?老板我可不是什么尋常優(yōu)伶,既不陪飯飲酒,也不伴游賞花,你要是請我唱戲呢——不好意思,我已經(jīng)接了清平城的單子,隔日就要走了?!?/br> 僧靈羅微微一笑,道: “清平城遠(yuǎn)不遠(yuǎn)?不遠(yuǎn)的話,我倒也可以跟去得?!?/br> 那子夜歌聽得此話,忍不住挑了挑眉毛,仔細(xì)看了看僧靈羅,一雙明眸里少了幾分不屑,多了幾分好奇: “別人說我是個戲瘋子,沒想到天下還有你這等聽?wèi)虻寞傋印y不成我走到哪里,你就跟著聽到哪里?” 僧靈羅搖搖頭,苦笑: “我對你的戲并不感興趣?!?/br> 子夜歌聽了更覺奇怪,走上前幾步,上下打量了僧靈羅一番,戲謔道: “我還道是個至誠君子,卻原來也是個風(fēng)流郎君——你對我的戲不感興趣,難不成對我的人感興趣?” 僧靈羅苦笑更甚,搖頭道: “我對你的人也不感興趣?!?/br> 子夜歌瞪大了眼睛,微微嘟起嘴唇,語帶嬌嗔: “胡說八道,那你跟著我去清平城做什么?” 僧靈羅心無掛礙,便實(shí)話實(shí)說: “我想知道,你在臺上的時候,究竟是使了什么法術(shù),能令我仿佛能感受到你心中的喜怒哀樂?” 那子夜歌聽了這話,先是不解,隨后不敢相信,半晌方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慢慢變成捧腹大笑,半日才停下來,指著僧靈羅道: “哎喲,天下竟有你這么傻的人——你聽我的戲,不就是要跟著我一起感受喜怒哀樂的嗎?” 僧靈羅微微不解: “天下竟然有這種人,花了錢不是為了吃飽穿暖,又或是得到指點(diǎn)進(jìn)益,而僅僅是為了跟著你一起感受片刻的喜怒哀樂?” 子夜歌仿佛看著癡人一樣看著僧靈羅,愈發(fā)覺得好笑: “喜怒哀樂乃人之常情,正如飲食男女,七情六欲——人光是吃飽穿暖不足,還要吃得美味,穿著舒適;那喜怒哀樂亦是如此,平日生活沉悶壓抑,笑也笑不出,哭也哭不出,到了戲園子里,跟著我們這等人,哈哈一樂,或是盡力一哭,方覺爽快,活著才覺得有滋有味。救命良藥又豈在量多?愉悅歡樂,縱然是片刻,又豈不珍貴?” 僧靈羅聽他說得在理,一時倒也無法反駁,也不好拿佛經(jīng)之類的話來壓他,心中卻仍是不解: “縱然如此,你在臺上一顰一笑,為何卻如附體一般,教我仿佛知道你心中所感所思?” 子夜歌聽了,又奇怪又好笑: “沒想到你看起來儀表堂堂,似個風(fēng)流公子,怎么做人好像道學(xué)先生一樣,如此古板?這有什么好問的?天下之人的七情六欲,不過就是那么幾種——你但凡動過情,知情之滋味,便只需研習(xí)琢磨,就懂得如何也勾起他人心中情思。” 子夜歌盈盈淺笑,半是戲謔,扭著腰走到僧靈羅面前,伸手輕輕拍著他的臉頰,看著他的雙眼,柔聲道: “你可與人花前月下?你可與人耳鬢廝磨?你可與人輕憐蜜愛?你可與人訴說衷腸?那教你徹夜不眠、思之念之、心頭微顫、念念不忘的,在你心中,可有一個特殊的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