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狗狗的背叛
寬敞的廳堂內(nèi),燭光將屏風(fēng)上龍鳳相爭的花紋投射在墻上,隨著燭光搖曳顫動的影子栩栩如生。臘梅味的熏香飄逸,在噼啪燃燒的燭聲里幽幽綻放,頃刻之間便被濃郁的血腥氣蓋過,火光也仿佛染上了暗紅色。單月笙翹著腿,斜斜靠在椅背上對周國平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見男人不懂,他嗤笑一聲:“周先生,你的人就在外面,我的刀總不會比你的悲鳴快?!?/br> 周國平見過單月笙方才殺人的模樣,不置可否。他沒脫外套,坐在單月笙對面直截了當(dāng)?shù)刈晕医榻B道:“單先生久仰大名。你應(yīng)當(dāng)沒聽說過我,鄙人周國平,有幸擔(dān)任外交官一職?!彼〕鲆粡埫f給單月笙,等了兩秒也不見單月笙伸手,便將名片放置在桌上??嘈σ宦暎骸罢f得好聽是外交官,當(dāng)然也就是你們說的帝國的狗?!?/br> “周國平、周國平……國平……”單月笙沒有因為周國平的自嘲有些許動容,而是自顧自地重復(fù)念叨他的名字。 “是?!敝車近c頭應(yīng)聲,“名片上寫了,周期的周,國家的國,平是……” 單月笙打斷他:“阿平?!?/br> “呃,你也可以這么……”周國平說到一半,忽地像是意識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來。他警惕地看著單月笙,而后者只是莞爾一笑:“沒什么,你繼續(xù)。你來找我總不可能是來和我聊天的?!?/br> 周國平的手在膝蓋上收緊,又緩緩放松下來,露出一個大方的笑容:“單先生說的不錯,我的確是有備提案而來。我聽聞單先生前日手下有一批軍火被炸毀,損失巨大,實在是令人心痛。不過我的提案將會提供一條穩(wěn)定的經(jīng)濟鏈,相信你一定會滿意的。”他手指點了點膝蓋,“單先生現(xiàn)在已經(jīng)同帝國軍隊有交易,然而這些都并不長久。這樣如何?我們將會與你黑月會締結(jié)交易合同,你們將會是帝國軍隊在煌國唯一的供貨源。” “嗯?”單月笙偏過頭,枕著一條胳膊斜眼望著他。 “前日在那一車軍火被炸之前,被帝國軍隊收繳了一部分。帶回研究所看過你們制造的二代步槍后,帝國軍對你們的造貨非常滿意,說簡直就像是帝國人做的?!敝車秸f到這里,忍不住掩嘴輕笑,很快又清了清嗓子坐得端正。他攤開雙手在空中比劃著繼續(xù)說:“過去你們不僅向帝國提供軍火,也時不時給反抗軍提供戰(zhàn)爭必須的物資。帝國對此也早就有所不滿,所以現(xiàn)在我們提出的要求只有一個,黑月會停止向反抗軍提供一切物資,便可以成為帝國軍隊在煌國的唯一軍火供貨商?!?/br> 周國平說完后,雙手交疊著放在膝間,喉結(jié)不明顯地滾了一下:“你意下如何?” “呵呵?!背龊跻饬系氖菃卧麦蠜]有正面回答,而是一手擋在面前笑得肩膀都在聳動。屋內(nèi)回蕩著他銀鈴般的笑聲,久久沒有停歇。終于,單月笙趴在椅子一側(cè)的手柄上,抬起頭:“帝國的狗而已,還真把自己當(dāng)作帝國人了嗎?” 周國平頓時握緊雙拳,沉聲回應(yīng):“單先生,我都是煌國人,這一點至死不會有任何改變。” 單月笙不予理睬,捻起一撮長發(fā)揉在手里把玩:“我討厭被別人碰過的狗?!?/br> “什么……”周國平愣住,無法理解他是如何跳躍到這個話題的。 “狗聽話、忠誠,誰會不喜歡狗呢?”單月笙不給他時間理解,自言自語道,“所以他們即使有了下一個主人,也不會忘了自己的第一個主人。我小時候養(yǎng)過一條狗,是父親的一位心腹去世后留下來的大黑狗。渾身都是油量烏黑的毛,只有四肢是黃色的,叫‘向日葵’。那條狗一開始一點都不粘我,看見我就啡。我一開始想揍它,可是它的眼睛水汪汪的,手就下不去了?!?/br> “不過它也很乖,漸漸地會從我手里吃東西了,也會繞著我跑。我當(dāng)時就想,向日葵是世界上最可愛的狗了,它心里只有我一個,只聽我的命令?!眴卧麦系穆曇羧崆樗扑?,手指微微跳動一下,像是在撫摸大狗的腦袋似的。他的動作忽地停下,聲音聽上去有些迷茫:“可是那個心腹的女兒回來了,原來她才是向日葵的主人,僅僅是因為要搬家,就把它扔掉了。” “我以為向日葵一定已經(jīng)把那種主人忘掉了。可只是聽到那女人叫它的名字,它就發(fā)了瘋一樣往那兒跑,連狗繩都掙脫了。啊,原來它根本沒有忘記最初的主人,我也不是它的唯一?!眴卧麦贤nD片刻,搖搖頭,“向日葵跟它‘真正’的主人離開了,我時常去看它,它總是趴在那女人的膝蓋上嗚嗚叫著。我一碰它,它就沖我齜牙咧嘴。” “它大概是覺得我又要將它從它主人身邊帶走了?!眴卧麦险f著說著,聲音逐漸變輕,直到令人難以聽清他在說什么。但周國平還是將捕捉到的音節(jié)拼湊在一起,他說:“所以我把它勒死了。” “我好難過啊,難過到不想再有第二次這種事情了?!眴卧麦鲜种笣u漸用力,直到指尖刺入掌心,將拳頭握得失去血色。他的呼吸也開始變得沉重,整個人喘得像是個垂死的人,一手捂著臉,一手握拳抵在胸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單先生,你怎么了?”周國平大驚失色,從椅子上爬起來去扶他。 單月笙急劇的喘息毫無征兆地停止,然后慢慢平靜下來,就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他平緩地開口,染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喜悅:“后來我又遇到了一條狗?!彼p手卸下力氣垂在身前,淺淺交握,拇指抵在一塊兒點了點,“也是黑色的毛發(fā),眼神兇了點,但是濕漉漉的,很可愛;對我齜牙咧嘴的,但是很快就搖著尾巴蹭到我身邊,用鼻子抵著我的手心撒嬌。最重要的是他沒有過任何主人,只有我,他的主人只有我一個。” 周國平神色愈發(fā)凝重,有一個模糊飄渺的猜想云繞心頭,但他不敢掀開那層輕薄的紗,去窺伺其清晰的實體。 “可是沒想到,十年了,他跟了我十年,我才知道原來我不是他唯一的主人。只不過是原本的主人對他勾勾手指,他就歡天喜地地跑了。”單月笙說到這停頓下來,透過面具,他黑曜石般的眼球一格格從上往下轉(zhuǎn)動著,與周國平對視。他的聲音不帶一丁點兒情感:“你說我該拿他怎么辦?”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單先生,你剛才呼吸不順暢,我去叫人來給你看看!”周國平猛地起身向外走去。 “這么急著要去哪兒?”單月笙叫住他,“我還沒說你可以走呢,坐下?!?/br> 周國平起了一身冷汗,臉上的鎮(zhèn)定快要維持不住。他坐回單月笙對面,背脊不由自主地彎下些許。單月笙把玩著自己的頭發(fā),用手指勾著纖細(xì)烏黑的發(fā)絲轉(zhuǎn)了幾個圈:“你的提議對我、對黑月會來說都是個不錯的選擇?!?/br> “謝謝你的贊賞?!敝車近c頭,但他不至于就這么認(rèn)為單月笙會同意他的提議。果不其然,單月笙再次開口:“但是我現(xiàn)在很不高興。說起來,帝國軍來得可真是時候啊,對不對?” 周國平一怔,隨即深呼吸道:“單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把我的狗還給我,這筆交易就算送你的禮物?!眴卧麦喜焕頃难b傻充愣。 “我雖然很想答應(yīng)你,但我是真的、完全聽不懂你的意思?!敝車綋u頭,神色正直,看不出一絲紕漏。 單月笙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嗤笑道:“你倒是有點義氣,也難怪他對你忠心耿耿……滾吧?!?/br> “那你的意思是……”周國平問。 “我說我同意了。”單月笙下了最后的逐客令。 周國平禮貌地沖他舉了一躬,大步離開了。臨走前,他憂心忡忡地又看了單月笙一眼,最終什么也沒說,關(guān)上了門。門外的腳步聲愈行愈遠,單月笙將面具摘下扔了出去。猙獰的面具撞在墻上,咕嚕咕嚕地滾出去一段距離。他仰著頭靠在座椅上,一手掩面舒出一口長氣,將手挪開時,眼眶有些紅潤。 次日,向湮是被人抬到廳堂上的。聽說他拖著條斷腿,回來的路上用血鋪了一條長路。他的指甲被拔光了,虎口被人削掉一大塊rou,渾身上下都是鞭痕,慘不忍睹。 單月笙慢悠悠地沐浴后,換了一身筆挺貼身的西裝,從地上兩具蜷縮的身體便徑直走過,正襟高坐在廳堂之上。他一手撐著下巴,打量著正趴伏在地上的男人。男人比上次見到要憔悴許多,嘴唇干裂,兩頰凹陷下去,就像是直接在骷髏上掛了一張皮似的。 一旁的護衛(wèi)低頭在單月笙耳邊說:“他剛醒了一瞬?!?/br> “嗯,然后呢?”單月笙心不在焉。 “他說……說青龍幫要攻打過來了?!蹦侨霜q豫半晌,還是回答道。 “下去吧?!眴卧麦锨采⒆o衛(wèi)后,對著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青年道,“說吧?!?/br> “我、我……我什么也沒交代!”開了個頭,青年便像是開了閘的水壩似的滔滔不絕,“青龍幫的人把我們抓起來,是、是我不好,大意了才被抓起來。后來向哥來救我,也被一起關(guān)進牢房里。他們對我們嚴(yán)刑逼供,可、可我們什么都沒說……” “嗯?!眴卧麦蠈λf的一點興趣都沒有,指了指向湮那條詭異扭曲的腿,“他那條腿也是被打斷的?” “這……不是,是下山時我差點從山崖滾下去,向哥抓著我,結(jié)果我倆一起撞石頭上,就撞斷了。”青年說到這,鼻子一酸,跪在地上狠狠磕了兩個響頭,“老大,這真的是我不好,求你救救向哥吧!” 單月笙興趣缺缺地看著蜷縮成一團的男人,血似乎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傷口里滲出來,屋內(nèi)的血腥氣越來越濃。他打了個呵欠,就是這個男人,只不過是被前一個主人勾了勾手指,便興高采烈地出賣了他。 那個青年還在吵吵嚷嚷著什么,單月笙有些不耐煩地偏過頭:“死就死了吧,我的狗可輪不到別人來給他求命?!?/br> 青年不知天高地厚地說要用自己的命來償還,單月笙覺得好笑極了。明明還在發(fā)抖,明明恨不得他現(xiàn)在就放過自己,還在說要償命。單月笙用腳碾過青年的手指,聽到骨頭碎裂的清脆響聲,他勾起嘴角:“要你的命有什么用?是能把死掉的十幾個人換回來,還是能把你浸混凝土扔進海里聽個響?”還是能把我的狗還回來?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你呢?”單月笙突發(fā)奇想,懶得再去理會那惱人的蒼蠅,用鞋尖踢了踢男人臟兮兮的臉。真臟,只不過是出去跑了一圈就臟成這樣了。男人沒有回應(yīng),這讓他有些心急,便追問:“你要怎么求我?” 男人許久沒有動靜,在單月笙快無聊地想要再開口時,他終于緩緩睜開眼睛。眼皮上那層血污擠在一起,窸窸窣窣地落在地上,像雪花,又像小時候養(yǎng)的那條狗到春天時會掉的毛。男人的視線渾濁,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面前的人,然后傻傻地笑了起來:“阿笙……你來、救我了?我好想你……” 單月笙張了張嘴,他覺得剛才還無比渾沌的男人的眼睛突然變得好亮。他叫人把那個青年扔出去后,他一腳輕輕踩在男人胸膛,里頭的血污便噴涌而出,沾濕了他的鞋底。他突然覺得胸口有點悶,但是他總得懲罰這只不聽話的小狗。他問:“疼嗎?” 男人似乎是沒有聽明白他在問什么,只老老實實地回答:“好?!?/br> 單月笙心想:懲罰過了,應(yīng)該可以了吧?于是他蹲在男人身邊,把手往他鼻尖湊了湊,男人便主動用鼻子去蹭他的手心。他沒忍住在男人額頭親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