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下午三點多，李爾在流銀值班，護士長吳煦神色緊張的跑過來，悄悄地小聲告訴他，

    “一隊傳音來了，要你馬上到流銀去?！钡蹏氖组L一共分五個梯隊，一隊是里昂極其隨從的代號，李爾很快反應過來，流銀是指里昂的住處。

    時值初夏，南樓離里昂住的不算遠，李爾一路小跑著到了地方，已經(jīng)微微出了一些汗。

    內(nèi)殿正門口，里昂的內(nèi)衛(wèi)長喬子在侯著，他看見李爾后立刻迎上來，“這么久才來，里頭可一直在等著你呢，”李爾將手頭的工作交接完畢急忙跑來了，但是五隊的議長得病，其夫人來開了幾副安神藥，才耽擱了一會，“首長是看病還是檢查身體呢？”李爾緊張的問，他太匆忙他只背了小藥箱，醫(yī)療儀器忘記帶了。

    “都不是，只說了要見你，想聊一聊?！?/br>
    李爾剛放下的心又揪起來，他像上了發(fā)條的秒針，來回走了幾圈，猶疑的問內(nèi)衛(wèi)長，“具體要談些什么？”內(nèi)衛(wèi)長搖頭，說不知道。

    衛(wèi)士將李爾引至室內(nèi)，里昂正躺在巨大的室內(nèi)泳池旁邊的木椅上看書。里昂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眼睛卻沒有離開書本。

    雖然他躺著，身上蓋著一張薄毛巾被，可是看得出來，里昂的身材魁梧，手臂肌rou發(fā)達。

    上身穿白色背心，大半胸膛露在外面，比較起來，胸背寬闊，皮膚柔細，他的頭發(fā)濃密烏亮，鼻梁挺拔，面龐英武不凡。

    兩只腳放在木椅外面，穿著深咖色的睡褲，但腳腕意外的細，使得腳掌看上去寬大。

    李爾無數(shù)次幻想，見到里昂的場面，蕩氣回腸、激動人心，會不會緊張拘謹、手足無措？

    該怎么打招呼，如何說第一句話，怎么表現(xiàn)得得體自然，李爾想得很多。這會他真看到里昂本人了，反而覺得有種平淡的氛圍，那些想象中的激動的畫面都沒有出現(xiàn)。

    內(nèi)衛(wèi)向里昂說，“首長，李醫(yī)生到了，”里昂依舊拿著書，叫內(nèi)衛(wèi)搬了一張椅子放在旁邊。

    李爾坐下后，里昂看了他一眼，眼神溫和而沉靜，絲毫沒有前朝貴人跋扈暴戾的氣質(zhì)，這叫李爾為他的親切而感到意外。

    但是，隨著里昂看他良久，李爾開始有一絲拘謹。在有人拜訪時假裝正在看書，這是里昂的拿手好戲，直到對方沉不住氣，這時他才會似不經(jīng)意地抬起頭，對著李爾審視了一會。

    李爾是舊式貴族出身，安都有名的美男子，含笑的鵝蛋臉蛋，柔和而直率的品質(zhì)，加上長相文雅俊逸，體態(tài)纖長如玉。里昂想起大臣中倒也有幾位美男子，但都不如眼前的李醫(yī)生，身前扣起一雙青蔥的細指，已看的人心神蕩漾。

    “現(xiàn)在什么時間？我剛剛醒來，就來這里了?！崩锇簩徱晧蚓茫玫嚼顮柺中娜呛沽?，他才開口，十分熟稔地問道，“你平時什么時候起床？”就跟面對多年好友一樣的自然而平常的語氣，叫李爾放下了戒備。

    里昂體態(tài)英武，面容比熒幕上秀氣，而且眼神充滿智慧，十分和藹可親，李爾本就打心底崇拜他，這會已經(jīng)坐到了他的身邊，在那樣和藹可親的注視下，很快就放松了下來。

    李爾看了鐘表，已經(jīng)下午五點了。他覺得里昂可能是隨口一問，還是認真回答了，“我每日值班方便，須六點鐘起，晚上睡得比較早?！?/br>
    “醫(yī)生都講究養(yǎng)生的嘛，”里昂倒了一杯酒，拿在手中喝了兩口，然后挑起眉毛，帶著淘氣的神色問，“我喜歡喝酒，以前的醫(yī)生總勸我戒掉，我適量喝，還是有助于健康的吧？”

    李爾向他看了一眼，半是擔憂半是激動，因為里昂說的適量，他并不清楚是多少，聽尼克說他辭退過兩個醫(yī)生，想來是因為勸他戒酒，猜測，里昂討厭別人建議他做不想做的事，這可難辦，治病絲毫不得違背病人的想法，還下還怎么治呢？

    “你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兩鬢怎么長了白發(fā)！”里昂不在乎他的答案，故意挑些平常的話題讓李爾放下警惕，他指著李爾發(fā)際處的汗珠，笑著說。

    “這其實源于個體差異，不過首長這方面，確實顯得比我還年輕一些?！?/br>
    說真的里昂的頭發(fā)漆黑濃密，他面色紅潤、氣色很好，李爾便知他短期內(nèi)身體無礙。而容易少年白發(fā)的體質(zhì)，和年齡沒太大的關(guān)系。他想起不久前，見到衛(wèi)生部長尼克，尼克和里昂同樣年齡，看起來比里昂起碼大了十歲。

    里昂聽完哈哈大笑，極為高興。嘴上卻讓李爾不要這么一板一眼的，放松一點，然后問了他以前的經(jīng)歷和學習，李爾忐忑之余，提出曾祖對家族的訓誡。

    “那時候你還沒出生，怎么能預料到如今的變化呢，人不能固守成規(guī)，現(xiàn)在早就不是舊時的前朝了，放心吧?！崩锇哼@樣承諾了。

    動不動懲罰醫(yī)生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fā)生。這下李爾心中的憂慮和陰霾，頓時全部消散了。

    這時內(nèi)衛(wèi)來開飯了，里昂坐在床沿，擦了手之后，將軟毛巾塞到了李爾手中，“擦擦汗，坐下陪我一起吃?！?/br>
    桌上擺的幾乎都是葷菜，只有兩碟青菜，不過都是重油炒的，里昂指著一桌子菜說，“今天知道你來，所以叫廚師多做了兩個菜的?！?/br>
    皆是尋常菜色，這就叫李爾誤會了，他以為里昂是個節(jié)儉的人，不得不說頭一回見面，里昂確實以個人魅力征服了李爾。

    這也是后來，李爾每次想起都覺羞憤的原因。

    李爾自知性格木訥，不習慣跟陌生人吃飯，可是，他實在想不出該如何拒絕里昂，被他一兩句話說的坐了下來。里昂身高且體長，體格也相當健壯，坐得離他很近，兩相對比李爾的細胳膊細腿就似未成年一般了。

    礙于里昂的氣勢強大，頗有壓迫感，李爾不太吃的下，他感到身邊的里昂存在感強大，給了他不小的心理壓力，象征性嘗了一口，結(jié)果被辛辣的菜頭嗆的紅了眼，

    “看來菜不合你胃口，”里昂留意到他被辣到張嘴的小孩子樣的神情，“那我記住了。”

    李爾不知道怎么開口，默默地低頭，像個害羞小媳婦一樣，里昂的親切超乎了他的預料。等吃完飯，里昂還不肯放李爾離開，說還想要談一會，問起李爾喜歡看什么書。

    “首長在川陀寫的戰(zhàn)爭日記，我很喜歡?！崩顮柌粌H多次拜讀，而且還記得很清楚。

    里昂笑了說，“舊國覆亡后，銀河系幾千個星球人沒有不慌的，覺得末日到了，各個星球都宣布了獨立，整個打成一團，亂斗。川陀是我的家鄉(xiāng)，我從那里帶領(lǐng)護衛(wèi)隊打到安都，來安都的路上，寫了這兩篇論地球的覆滅，核武器是住人行星滅絕的外因，內(nèi)因在于人為?！?/br>
    銀河帝國兩萬年來，小亂不斷，各個星球時有宣布獨立，又被鎮(zhèn)壓下來，地球人在五千前滅絕，具體原因已經(jīng)不可考證，據(jù)銀河帝國的后來人猜測是核放射造成。

    李爾從心里佩服里昂，覺得他說的都對，同時他也發(fā)覺里昂既凝重又詼諧，有時帶些玩世不恭，還很健談，尤其關(guān)于哲學方面的，講話的時候，眼睛里不時閃出智慧的火花。

    飯后在一處說了會兒話，李爾很有受益。

    里昂能影響人的情緒，引導他說出心里的話。當被問起家里人員，李爾說起舊日官員收禮的事情，“雖然有些感到遺憾，但我并不后悔拒絕了索賄行為。送見面禮才允許適當?shù)墓ぷ?，這是在搞舊王朝式腐敗！”

    李爾痛恨斂財?shù)墓賳T，義憤填膺的講完，發(fā)現(xiàn)里昂一直盯著他看，他太激動，說話的時候臉頰現(xiàn)出潮紅，前額也泛出了汗珠。

    “你可真是書呆子，”里昂給他講了打戰(zhàn)時收買敵方將領(lǐng)的事情，“水至清則無魚嘛?！?/br>
    李爾沒想到里昂會這么說，他感到震驚，像純真的孩子，頭一回見識成年人的想法，

    “可是，他是新國的官員，怎么能明目張膽索賄呢？”

    “我身邊的王興，你見過吧？”李爾點頭，聽里昂繼續(xù)說道，“他是我從索拉利帶回來的，這個星球盛產(chǎn)機器人，攻占索拉利以后，王興被送給了我，你看他忠心耿耿的，這不挺好的嘛，這叫朋友之間互通有無，也不能什么都要扯上受賄的嘛！”

    “他不是人類嗎？”李爾脫口而出，但是說完最后一個字，他就察覺問了一個傻問題，改口重新說道，“可他看著跟我們一樣?！?/br>
    “他的腦構(gòu)造，抵得上一個星球的人，即使看著跟人類沒有區(qū)別，但是不同的智慧物種。”

    李爾這十幾年，在司密爾諾星郡苦學藝術(shù)，不如大殺銀河系的里昂見的多，索拉利么，他頭一次聽說，窘迫于自己的無知，李爾突然感到臉紅了。快三十歲的男人了，竟然像個七八歲孩子一樣單純而敏感，真是少有啊。

    里昂眼神閃爍了一下，起身，腳步朝李爾邁出半步，似乎想摸一摸他的頭發(fā)，但這是初次見面，意識到對一個男下屬做這事，不妥。

    他稍作停頓后，又轉(zhuǎn)了向，走到室內(nèi)泳池邊滑了進去，似一尾靈活的大魚漂浮在水面上，向李爾解釋道，

    “這是我的老習慣了，每天飯后，有條件我就游水半個小時，你也下來一起?！?/br>
    李爾被他忽然脫衣服嚇呆住，聽完一想，怪不得修這么寬的游泳池，里昂仰躺在水面上，像躺在大床上，手腳一動不動，大泳池是活的水源，里昂就順著水流漂向?qū)γ妫州p松。

    他有求必應，想學著里昂那樣漂浮，結(jié)果因為水性不好，而沉入了池低，李爾透過水幕看到里昂游過來，伸手把他撈了出來，一只手在他輕輕拍打，“不要怕淹水，越怕越是沉，腳尖要崩直，”里昂將李爾僵硬的腿腳抻開，教他如何省力的漂浮。

    李爾嗆喝了兩口水，哈達哈達余驚未定、喘息個不停。和里昂接觸的太近，他在水池里開始無所適從，又緊張起來了。

    “首長，對不起，我不會游泳?！崩顮柛械胶軄G臉，能和自己崇拜的人多說幾句話，他心里都高興的冒泡泡了，但是，李爾是個情感收斂的人，以至于看起來有點架子，里昂起初也覺得他蠻高冷的說，可就是這種又冷又單純，再加上長得端正文雅，有股子文人貴族氣，令里昂對他有了不該有的興趣。

    里昂說，“游泳是一定要學會的，不然沒辦法跟著我，不過你現(xiàn)在也不用著急，尼克用了兩年才學會我這個游法，我看，你半年內(nèi)就能學會?！彪S后拉他上了池邊。

    “今天就到這里，以后的日子還很長，有的學?！崩锇航腥怂屠顮栯x開，因為他要到睡覺時間了，里昂這個人脾氣霸道，向來是別人遷就他的時間，所以他一旦覺得睡了，即使此刻對李爾再有點好感，也是要叫他離開的。

    稀里糊涂的告別后，李爾去了王興的宿舍，王興一看見他就笑嘻嘻的。這真是機器人么？李爾把玩笑當真了，他端詳了王興一會，怎么看都覺得只是個平常的中年男人。

    “談了這么久，都說了什么？”王興開門見山的問，他不關(guān)心李爾投過來的探究目光。

    “首長讓我陪他游泳，我是來當醫(yī)生的，沒想到還得學這個?！崩顮栆稽c也不擅長游水。

    王興卻高興了，大贊這個頭開的不錯，“我就說只有你能干的下來，不錯吧，首長很喜歡你呢?！?/br>
    這時內(nèi)衛(wèi)長打來電話，告訴王興，李爾走了之后，首長很開心，要李爾做他的跟隊醫(yī)生。喬子在電話里說了跟王興一樣的話，“我估計這個李醫(yī)生適合在一隊工作。”

    王放下電話，告訴李爾，他會報告尼克部長，“你回去好好休息，要注意保密，首長這里的情況一律不能對無關(guān)的人講。”

    這點李爾是清楚的，可是，王興的舉止太像個人類了，他晃了會兒神，恍若悟得可能里昂跟他開了個玩笑。王興的履歷明擺著呢，十幾歲從川陀就跟著里昂了。李爾一笑，看來首長不僅神情偶爾有玩世不恭，這個性格更是…

    回到南樓宿舍，妻子在等他吃飯，李爾挑能說的說了?！翱磥硪院笥械拿α耍@種性質(zhì)的工作，做了就得做好，只能小心謹慎?！?/br>
    對于能得到里昂的喜歡，李爾很高興，但是也難免有些憂心，比如，他覺得里昂的“態(tài)度”里有股說不清的東西，尤其戲謔的態(tài)度，但是李爾很快推翻了這一想法，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第二天上午，尼克部長又叫李爾過去。

    “首長跟你聊的情況怎么樣，講來聽聽！”李爾將見到里昂的情況和說的話都告訴了他。

    尼克聽得很認真，當說到里昂留他吃飯的時候，尼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圍著客廳中央踱了兩圈，喃喃道，“看來他很喜歡了……”

    然后給李爾遞了一杯茶，抬起頭對著李爾笑道，“我跟隨里昂足足有四十年了，他帶下屬一向和藹，我幼年隨軍，營養(yǎng)不足，里昂吩咐廚師每天給我燉鵪鶉，不打仗的時候，我們就一起跑田地里捉活的……”

    尼克說到過去十分激動，言談中充滿對以前的向往，“過的都是苦日子，可心是甜的?！?/br>
    李爾看到他兩頰泛出潮紅、神情幸福，猜測他對于里昂一定有著深厚的感情。

    “我得了肺病，現(xiàn)在不能喝酒，也吃不了刺激性的食品，”尼克端著茶缸喝了幾口白開，停了一下說，“你今天留下來吃飯吧，我同你說里昂以前的事情，并沒有別的意思，是希望使你多了解他。”

    “里昂有很嚴重的失眠，必須睡前吃一、二片安眠藥，但是他又很喜歡喝一些酒，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他喝的更多了，我每日提醒他不要多喝。你看，我對里昂忠心耿耿，可他嫌我管的多?！?/br>
    嗯，李爾想到昨夜里昂說的話，這說明他不太聽得進建議。

    “二十年前，我的家人被敵軍捉住，是里昂把我救了出來，然而，我的妻子和孩子全部死在戰(zhàn)斗中，我這只右腿也是那時瘸的，你看我早就是個孤家寡人嘍，新王朝建立之后，我還要跟著里昂做醫(yī)生，他的身體和生理狀況，再沒有人比我清楚，可是他不讓了…”

    尼克話語中有些惆悵，他注視著李爾，嚴肅的說，“現(xiàn)在你到里昂身邊工作，千萬不要端醫(yī)生的架子，除了醫(yī)務上的事，別的事能為他做的，都要學著做?！?/br>
    那我豈不是成了保姆，李爾聽到這里很不舒服，“我可以按照你說的做，但是這樣一來我會離專業(yè)越來越遠……”而且也背離了李爾回端點星的初衷。

    “把眼光放長遠一點嘛?！钡确諉T擺上菜，都是比較清淡可口的，尼克指著一碗清蒸鵪鶉說，“我還是每天三只公鵪鶉，養(yǎng)成了習慣?！?/br>
    “你多多接近里昂，才能了解他的脾氣、性格和生活習慣，也好分析他心理和身體狀態(tài)，要接近里昂，就得從生活上接近他嘛。”

    “我是想多了解首長的?！?/br>
    李爾想了想，覺得尼克說的有理，感謝他的不計前嫌，然后起身同他告辭，尼克站起來說道，“以后有問題，無論大事小事，你都可以來問我我，最好隔段時間來我這兒一次?！?/br>
    回去的路上，李爾不由得振奮起來。

    回來半個月了，他的工作終于確定下來，能隨時跟隨里昂，李爾為此充滿了自豪，長姐已經(jīng)進帝國參議院，而他自回來以后，一直躁動不安，要說沒有一點虛榮心，那是假的。

    尼克兩次召見他，第一次冷淡，這一次變得親切起來，態(tài)度近乎于奉承了，其他的首長也都對他很客氣，看來是一個好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