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無盡的雪。

    滿眼望去盡是皚皚的一片，天上的還在飄落下來。

    這場雪好像下了有十年那么久。

    趴在雪里的楚棠舟撐著最后一絲意識，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灰蒙蒙地天。

    腳早就凍得沒了知覺，全靠手撐著才爬了這么遠的路。身上的棉衣也早就被血浸了個透，液體冷下來的速度在大雪紛飛的日子里相當(dāng)快，因此，手也支撐不了多久。于是，他便在自己的手也快要凍僵的時候，狠狠地朝手背咬上一口，咬得血珠在手背上結(jié)成砂。才慢慢又往前一點。

    “快！這里還有活口！”“娘的，能爬這么遠，你也是有本事?！?/br>
    追殺的人很快找到了他。他沒法不在雪地里留下痕跡，他腦子里只有活下去這唯一一個念頭。過了這片雪原他就能出鎖靈山了，他就有救了。

    但伏在地上自然能很明顯地聽到身后人的腳步，馬蹄踏在雪里的聲音從沒在耳邊這么清晰。可他再也撐不起身子往前爬了，寒冷奪去了他身上最后的力氣。絕望如黑夜般在最后一點光亮熄滅的夜晚瞬間侵蝕。

    剛屠殺過的追兇渾身冒著血腥氣，就連刀上的血跡都還是熱的。然而，正是這把刀抬起了楚棠舟的下巴。他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任由將要結(jié)束自己生命的人評頭論足。

    “這么漂亮？是蕊珠宮那個小師弟吧？不找個地方賣掉看玩屁股真他娘的可惜?！薄肮芩?，這么冷的天反正已經(jīng)廢了，干脆殺了，免得夜長夢多?！?/br>
    誰會甘心就命喪在這片無名的雪原上？

    腦海里如走馬燈般閃過碧鴻師姐把最后一絲丹田氣渡給自己的場景，師姐說好讓自己在雪中多活幾天，最好能撐到逃出鎖靈山。

    “活下去，阿棠，”碧鴻內(nèi)力損耗過巨，自毀丹田，血如瀑布般隨著說話流下。從來沒有露過怯色的碧鴻師姐，如今卻淚如雨注，“你要活下去……替我們看看，鎖靈山的下一個春天……”

    他連對不起都沒有意識去想了，卻能感受到懸在頭頂?shù)牡丁?/br>
    刀瞬間落下，楚棠舟猛然驚醒。

    房內(nèi)被羽月銜放了兩個火盆，門窗禁閉著，外面北風(fēng)呼嘯。客棧的通風(fēng)不如自家樓里的好，因此有些悶得慌。

    楚棠舟有些煩悶，他最近總睡不好，反手一摸旁邊也沒有熟悉的溫度?？諝庵须m然有羽月銜的味道，但人總歸還是不在身邊。

    房間里靜得可怕，多年來養(yǎng)成的警惕使他第一時間抹向枕頭下面的煙斗——煙斗尾部插著一把淬毒的斷刺，以他的武功，足矣了。

    “義父醒了？”

    略帶沙啞的嗓音從黑暗的角落傳來，楚棠舟松了一口氣。隨即反問道：“怎的不睡？”

    羽月銜掏出懷里的夜明珠晃了晃，說：“睡不著，看點書打發(fā)時間。點蠟燭怕擾了義父?！?/br>
    這是東海產(chǎn)的絕品夜明珠，半個屋子瞬間亮了起來，但確實不至于傷眼。在夜明珠瑩瑩的亮光下，羽月銜金綠色的瞳孔宛如稀世寶石，美得讓人心醉。

    “……別看了。上來，陪我睡會。還有把夜明珠收起來，這荒郊野嶺的?！背闹鄱⒅鹪裸暡盍艘粫?，但急著補覺，也就沒有深究羽月銜拿的什么書。倒是羽月銜認真地把書塞進衣服里，再把外衣和中衣脫掉放好，老實地鉆進被窩。

    青年寬闊的胸膛如同夏日的大海，漸漸化解掉先前夢里浸入骨髓的寒冷，不會，楚棠舟就在羽月銜的懷抱里安穩(wěn)地睡去了。

    羽月銜摟著楚棠舟，過人的視力卻死死盯著衣兜外漏出的一角書，破舊書封上印著如同符咒般異族的文字，旁邊有些漢文譯注。他沒學(xué)過這些異族文字，看書全靠漢文，可這些符咒文字在他眼里卻格外熟悉。

    這是的殘本。

    翌日近中午，楚棠舟才打著哈欠從樓上下來。他起時羽月銜已經(jīng)出去了，據(jù)樓下小二哥的話，早上屋子里進了一個偷東西的賊，羽月銜便追出去了。

    羽月銜一走，自然就沒人給他束發(fā)，他自己也懶得束，就這么披著發(fā)來到大堂。以他的容貌，已是格外惹眼，更別此時說還披散著長發(fā)。自然他一出現(xiàn)，便吸引了堂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

    可他卻不以為意，徑自走到老許和順子的旁邊坐下。

    “說吧，為什么走這條路。”楚棠舟手指敲著粗劣的木桌，面上的神色不太好看。雖然后半夜的溫存讓他好睡了很多，但埋在心里的刺時不時隱隱作痛，總歸費人心神。

    駕車的老許自知昨日似乎把自家主人顛累了，而他正好又慣是個吹毛求疵的主，便立刻解釋道：“爺，您也看了，咱們出來時官兵攔著要登記?！?/br>
    “守城的人換了，換成了敬王的乘風(fēng)軍，那日我見那些守城官兵身上還紋著嘲風(fēng)獸，往官道方向的守衛(wèi)也是如此?！?/br>
    楚棠舟一貫不喜歡和官兵打交道，手底下的人深知其秉性，畢竟他們做的買賣和朝廷還是所犯頗多。加上他們確實趕時間，走大路耗費會更久一些。只是……

    敬王，乘風(fēng)軍？楚棠舟挑了挑眉。

    這位敬王素來與自己的叔父北陳皇帝不和，性子也剛烈得很，從不參與打仗以外的事。也不知被皇帝老兒下了什么套，竟肯用自己麾下的精軍替他守城?！奥犝f是陛下丟了顆煉丹用的千年太歲?！崩显S補充道。

    順子不以為意地吐掉瓜子殼道：“哼，太歲那么大個是能丟的？再說，兩錠銀子和色相就能收買走的東西，也配說自己全中原治軍最嚴?！?/br>
    “可能，還是被皇帝老兒摻了自己人吧?！背闹勰槠鹨活w剝好的桂圓塞進嘴里。畢竟像敬王這種直來直去的人，要處理掉辦法多的是。

    雪停了，他們沒休整多久，就準備啟程。等到羽月銜再回來時，順子已經(jīng)背著大包小包往車上塞了。

    楚棠舟裹著件寶藍色的錦緞裘衣立在雪霽后的燈籠下，長發(fā)被北風(fēng)撩起，羽月銜遠遠看去，恍如月宮中的仙人。他加快了腳步跑去，想跟楚棠舟認錯。

    不料楚棠舟全似不在意，難得溫暖的手摸了摸羽月銜被寒風(fēng)刮得冰涼的臉，又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扶我上車吧。”

    原是羽月銜吃準了楚棠舟陰晴不定的性子，想到等自己回來一定會挨冷眼。誰知楚棠舟既沒問他去哪了，也沒責(zé)備他，反倒叫羽月銜落得更加自責(zé)。

    “賊抓著了嗎？”楚棠舟問。

    “抓著了，扭送沿路官兵了?！庇鹪裸暽砩现挥欣錃?，沒有血腥，楚棠舟也就沒再多問。

    老許響亮地駕車聲響起，二人雖緊挨著一起，卻又是相對無言。

    “翎兒，你想不想活下去？”良久，楚棠舟靠著他的肩膀才開口道。

    羽月銜不明白他問這個做什么，但還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的命是義父給的，義父讓我死，我絕不活?！?/br>
    “是么？那我要是想讓你生不如死呢？”

    這個問題讓羽月銜不知所措，什么叫生不如死？拿他試毒還是用他當(dāng)誘餌？試毒庚辛門自有辦法，何以讓他一個門外漢插手，做誘餌更是輪不到自己這個一閣主位的貼身人去做。他想不出答案，只能悄悄聞著懷里義父的體香出神。

    見他沒有回答，楚棠舟又追問：“翎兒，要是哪天你發(fā)現(xiàn)我騙了你，會不會恨我？”

    “義父多心了，不過騙一個孤家寡人而已，何至于恨?！庇鹪裸晹堖^楚棠舟，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摩擦著楚棠舟的手臂，想給他安全感，“義父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今晚我不走了，就抱著義父睡?！?/br>
    這不自知地哄情人般的姿勢對楚棠舟卻很受用，他漸漸模糊了意識，眼皮沉重起來，用只有自己和羽月銜能聽到的聲音喃喃低語著：“翎兒才不是孤家寡人?！?/br>
    “好，翎兒不是，翎兒永遠是義父的小藍鳥。”羽月銜低頭，在楚棠舟的發(fā)間落下一個輕吻。

    羽月銜明明記得自己沒有睡著。

    他只記得今日義父身上相當(dāng)好聞，不似以前用的熏香香膏，有股臘梅香。楚棠舟一貫不是很愛長在枝上的花，但卻鐘情于制香，想必這點臘梅香也是新作的。

    但不知為何，羽月銜就這么呆愣愣地似靈魂出竅般出了神。

    眼前的景象不知何時從裝扮華麗的馬車內(nèi)部，變回了陳設(shè)熟悉的搖金樓。

    他跨在床上，晃眼的紅布勒著一雙滿是紅痕的白凈的手。

    什么人在自己身下抖著……楚棠舟？

    他的鬢邊的白發(fā)和不少黑發(fā)被汗水黏在臉上，眼睛被紅布蒙著，淚痕染深了布條，明顯被咬紅的嘴唇還泛著水光。渾身上下更是沒有一處好的地方，不是被用力過度掐出的淤青，就是撕咬和性事留下的紅痕，胸口腫得像哺乳過一般。身下隱秘的部位更是混雜著體液和jingye，泥濘不堪。

    羽月銜有些詫異，夢里的楚棠舟為何會這般狼狽。再低頭看了看這幅身體，也確實是自己。

    他對義父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會這么對他？

    他想把楚棠舟抱起來哄，伸手卻變成了粗暴地鉗住楚棠舟纖細的脖頸，直挺挺地插入，才不管陰xue的兩瓣早已紅腫。

    “賤貨，現(xiàn)在才知道求饒？”羽月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全然是一副好了的嗓子，沉穩(wěn)有力，聽不出半點嘶啞。

    楚棠舟的嘴輕輕開合著，先前因為叫啞的嗓子聽不清在說什么。

    “對不起……”清醒著的羽月銜卻聽得格外清楚?！啊醿?，對不起?！?/br>
    楚棠舟睜開眼，抬手撫上羽月銜棱角分明的臉。

    “好好睡一覺，再告訴我你預(yù)見了什么?！避囬镛A的聲音還是吞沒了周遭一切聲響，楚棠舟蠱惑人心的聲音在熟睡的羽月銜耳邊縈繞?！棒醿菏橇x父的乖孩子，對不對？”

    楚棠舟伸手探去，從羽月銜懷里摸出哪本殘缺的，熟練地翻到其中一頁。

    “宣宗…年，上得異香，若梅雪霽霜梅，焚之于臥。夢祥瑞，乃言旬后殿中走水。翌日，上忘之……旬后，燈未滅盡，忽起大風(fēng)，火舔絹簾，以致大殿失火?；鸸鉀_天，昏煙蔽日，月余方散……上遂令皇宗貴胄不得焚梅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