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些就是夜人??？夜醒又是什么？”

    秦宜抱起顆大白菜往推車里放。

    “對，有些晚上血鬼會特別活躍，還會組織起來攻擊基地，所以……可能是有別的基地遇到夜醒，然后向我們基地求救?！?/br>
    馬蘭在地上撿蒜。

    “哦……”秦宜點頭表示明白：“那多久會遇到一次夜醒??？紫外線燈對他們沒有作用嗎？”

    馬蘭撓頭：“我也不知道，從我有記憶起，好像遇到過……呃……一，二，三……十，”他掰著手指數(shù)起來，十根手指都用完了，他伸手去抓秦宜的手：“十一，十二……”

    “從你有記憶起，三百六十一次?！彼坪蹩床幌氯チ耍挤步o出了精準答案。

    “三百六十一次？！”秦宜震驚地抽回手，“馬蘭你多大歲數(shù)了？”

    “我？”馬蘭思考了一會兒：“快二十二了吧？”

    思凡拍拍裙擺，糾正：“二十整?！?/br>
    暫時不想深究為什么思凡對馬蘭為什么這么了解，秦宜在心里粗粗一算，姑且按照小孩三歲記事，01基地17年發(fā)生了361次夜醒，也就是說——這種血鬼圍攻基地的事件，每個月平均下來起碼會發(fā)生1－2次！

    又想起剛進世界那鋪天蓋地的血鬼，和那晚首領(lǐng)莊園見到的食蚊血鬼……秦宜打了個寒顫。

    看來想在基地做個文職是不可能平安混到死的，保不齊哪次夜醒就會正面對上夜鬼。而憑現(xiàn)在的他，只能等死。

    必須有自保能力。

    秦宜憂心忡忡地看向夜人大部隊沖向的方向——醫(yī)療所。

    給馬蘭買完午飯，他又刷了兩份5元餐放進紙袋，便匆匆趕去了醫(yī)療所。

    醫(yī)療所的鐵皮墻比旁的要光亮潔白，中間自動門上鮮紅的立體字隨著門的閉合會合成一個巨大的十字架。

    此時十字架被一分為二，兩排大車在門邊列好，一輛輛被血浸濕的急診車和擔架正在車后備箱里進進出出。

    從車的間隙往里看進去，擔架擺滿了大廳，一群白衣醫(yī)護人員正在擔架上哀嚎的傷員間忙得團團轉(zhuǎn)。

    十字架大門旁是兩扇十字架小門。

    秦宜看到脖掛大蒜十字架，身穿緊身衣，頭戴紫光頭燈，明顯訓(xùn)練有素夜人打扮的人正從左邊的小門排著隊魚貫而入。右邊的小門則是三三兩兩像剛從地里趕來的農(nóng)民在排隊。

    首領(lǐng)在隊伍的最后面，看著傷員一個個進門。他兩手垂在腿側(cè)，正在發(fā)抖，中指時不時還會劇烈抽彈一下，鮮熱的血液順著指尖滴答落地。

    “……首領(lǐng)？”秦宜小心地湊到他旁邊：“你受傷了？”

    頓了兩三秒，像才意識到旁邊有人在對他說話，首領(lǐng)側(cè)過頭，雀羽般斑斕的綠瞳結(jié)著冰：“秦宜？你剛剛說話了？”

    秦宜提高聲音：“我問你是不是受傷了？”

    “聽不見，”首領(lǐng)指指耳朵：“剛剛有人在室內(nèi)無消音開槍，我的聽覺恢復(fù)正常還需要幾分鐘，我的中飯?！?/br>
    “……啊？你，你的中飯？”秦宜反應(yīng)了一會兒：“哦哦在這在這！我這還買了面包你要吃嗎？”他連忙把紙袋里裝的東西掏出來。

    感情這個中飯只是讓他幫忙拿著啊，幸好沒吃。

    “不用。”首領(lǐng)接過他手里的長方形銀色塑料袋，擰開袋口，將里面的暗紅色果凍質(zhì)地的食物囫圇飲盡，把垃圾又遞回給秦宜。

    秦宜懵懵然接過，將塑料袋收進布袋，張了張嘴想問有沒有哪里他可以幫忙，但轉(zhuǎn)念想到首領(lǐng)正耳鳴，他只好閉上嘴，靜靜站在旁邊。

    接下來一聾一啞，兩人相對無言良久，直到兩排車里的傷員運空，首領(lǐng)才先開口打破沉默。

    “你想好了嗎？”

    秦宜正看著醫(yī)療所大門合上的十字架發(fā)呆，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察覺到首領(lǐng)在問他：“想……想好什么？”

    首領(lǐng)語氣清淡：“和我在一起?！?/br>
    ……有點突然。

    秦宜攥緊了布袋的提手：“我，我現(xiàn)在一無所有，也沒有什么能給您的，您…你為什么想和我在一起？”

    首領(lǐng)的目光隨著一個紅色的擔架走進大門：“想要你的愛?！?/br>
    秦宜：“……?。俊?/br>
    這個回答直白得他挑不出錯，但也生不出太多喜悅。

    他手指不安地絞著手里的紙袋，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如果……如果我答應(yīng)的話，你和夜人訓(xùn)練的時候，可以順便帶上我嗎？”

    他承認，他是想抱大腿，是想和首領(lǐng)搭上蹭關(guān)系，然后利用這層關(guān)系尋求庇護和方便。

    但如果剛剛，秦宜沒有看到首領(lǐng)滿身鮮血奔跑在夜人間努力的那一刻，他現(xiàn)在會直接拒絕。

    剛剛那個瞬間，他確實心動了。

    “沒問題。”首領(lǐng)點頭，大步走向醫(yī)療所的大門：“那我們現(xiàn)在就算在一起了?！?/br>
    秦宜猶豫著跟了一步：“嗯……好?！?/br>
    這也……太沒有真實感了。

    自動門滑開，首領(lǐng)停在門前等秦宜跟上：“我叫江二明?！?/br>
    秦宜連忙點頭：“好的好的江先…二明，”他有點別扭地換了個親昵的稱呼：“你手好像受傷了，有沒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江二明甩了甩手上的血，動作自然地牽住秦宜：“輕傷?！?/br>
    秦宜手指不自在地動了動——手上的大手驀地一緊，把他往過一拉！

    面上襲來一陣勁風，江二明一個利落的旋步，站到了秦宜身后。

    領(lǐng)口一緊，秦宜被人拽著衣領(lǐng)拎了起來。

    他對上了一雙泛金的琥珀色眼睛。

    “我他媽不是讓你在那等我嗎？！”那眼睛怒氣沖沖地瞪著他：“你來這訛老子還是干嘛來了？算了快說！你什么血型的？”

    被拎著衣領(lǐng)一頓噴，秦宜懵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這人就是剛剛那個踢翻了思凡菜車的灰色風衣男。

    風衣男頭頂灰色針織帽，脖子上卡其色的圍巾圍住半張臉，連提溜著秦宜的手都戴著黑皮手套，整個人看著像位秋冬時尚型男，但放在夏天這裝扮就有點不合時宜了。

    一根冒著艾草煙霧的細桿從風衣男圍巾縫里伸出來，驅(qū)散了大廳里濃郁的血腥氣和消毒水味道。

    秦宜覺得這人有點眼熟，但被那雙暴躁的眼睛盯得有點難以思考，余光瞟不見江二明的影子，他慫慫地壓低了聲音：“……我不知道我的血型?！?/br>
    風衣男眉心瞬間擰成馬里納亞海溝：“你他嗎孤兒?。孔约旱难投疾恢?？！”

    銀白的發(fā)線從針織帽露出來，風衣男模樣很兇，發(fā)色也顯老，但眉目精致，聲音脆朗，罵人時的語氣充斥著一股鮮活的少年氣。

    但說的話實在讓人火大，秦宜也有點生氣：“我就是孤兒，請你放我下來?！?/br>
    “啊，呃，”風衣男愣了愣，訕訕地把人從半空平安放到地上，松了手：“那什么……對，對，對了！你纏繃帶總會吧？”

    他顯然是想說對不起，但說到一半估計實在說不出口，又咽回去了。

    見著滿廳的血腥，秦宜也懶得生氣，只搖搖頭：“我不會，但我可……”可以學(xué)。

    “我覺得你會，”風衣男急急打斷他，隨手扔給他幾卷繃帶，扭過秦宜的肩往大廳躺滿擔架的方向一推：“滾去幫忙！”又抬頭看向秦宜身后一言不發(fā)的江二明：“你他媽擱黃泉路上散步呢是吧？很閑？滾去做事??！”

    秦宜捧著繃帶，迷茫地左右尋找，終于在身后看到了剛確定關(guān)系的男友：“……二明，這個人是誰??？”

    江二明正看著風衣男沾滿鮮血的背影，嘴角帶著絲笑：“李長庚?！?/br>
    秦宜“哦”了一聲，看了看忙得不可開交的醫(yī)護人員，又看了看江二明：“你要去忙了吧？我沒有醫(yī)護知識，可以去幫忙嗎？”

    江二明點頭：“可以，夜人都學(xué)習過如何處理簡單傷勢，你看誰需要幫忙就去幫忙，我去忙了?！?/br>
    說完也追著李長庚的方向走了。

    秦宜怔怔看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果然沒什么真實感啊?！?/br>
    他深吸一口氣走，快步進傷員區(qū)，穿梭在挨擠的擔架間，看到有人姿勢別扭，處理傷勢太艱難便走上去幫忙。

    幾乎每輛擔架車上都掛著血袋，甚至有幾輛夾著輸液架的一擔架車上，左邊車上是輸血的人，右邊車上就躺著獻血的人。

    沒有醫(yī)護人員處理的傷都只算輕傷，但光是輕傷就已經(jīng)駭?shù)们匾耸侄荚诙读恕?/br>
    他目前見過最輕的是一個女性夜人臉上被啃了兩個血洞。最重的還是一個名女性夜人，背上像被野獸的爪子劃拉了五道。

    秦宜手生，事關(guān)人命，他處理傷勢時全神貫注，不敢走神，就這么走走停停，根據(jù)傷員的指導(dǎo)到處找醫(yī)療器械，身上的汗把衣服徹底浸透，雙手抖得管不住，才脫力地靠著停下來。

    嗅著鼻尖的血腥味，消毒水味和煙味，他心里有點發(fā)悸，又有點茫然。

    因為這幾天的平和生活給了他一種安穩(wěn)的錯覺，直到這當頭一棒砸到痛處，秦宜才反應(yīng)過來——他現(xiàn)在被扔進了一個處處是怪物的世界。

    這個世界里的人隨時面臨著死亡威脅。

    而一旦威脅來臨，他這樣的，就屬于死得最早的那批……等等？！煙味？！

    秦宜猛地抬頭，離他不遠不近的距離，一個穿著黑色工字背心，背部健闊的男人正背對秦宜蜷在擔架上。

    男人臉側(cè)升了一團煙霧。

    和之前李長庚那根能驅(qū)蚊有益處的艾草煙不同，秦宜聞到了分明的煙臭味。

    怎么會有人在醫(yī)院抽煙的？！

    秦宜提起像灌了泥漿的重腿，快步走向那個男人。

    “先生醫(yī)院不可以抽煙！”

    男人隆起的分明背肌微微一緊：“秦宜？”

    秦宜腳下一頓，覺得這個聲音有點耳熟，他試探道：“安……安加？”

    安加背對他應(yīng)聲：“嗯，是我?！?/br>
    安加左肩背心的背帶被剪斷，露出汗津津的結(jié)實肩胛骨，秦宜分明看到，安加左肩下的白布已經(jīng)被血染得看不見丁點兒白色。

    沒想到安加這個能當上房東的富人居然也會在這，還受了傷，秦宜快步走上前：“你怎么在這里？你受傷了？嚴重嗎？”

    在他即將繞到安加正面時，安加突然伸出左手把掛在擔架車把傷的外套扯下來，蒙頭一蓋。動作利落干脆，要不是秦宜聽見了一聲壓抑的痛呼，他大概會以為安加的壓根沒受傷。

    不明白安加他來這一下是為了什么，秦宜疑惑地走到正面，忍不住“嘶”了一聲：“你流了好多血！你的傷沒處理嗎？”

    似乎不想讓秦宜看到自己的傷勢，安加扯外套的本意大概想蓋住傷口，但依然沒能蓋住正順著胸膛往下流淌的鮮血。

    雖然安加的行為處事有點怪，但秦宜對他并沒有惡感。見他出血量這么大，秦宜擔憂地走上前，掀開安加蓋在肩上的衣服，忍不住又“嘶！”了一聲。

    秦宜見過最重的傷勢刷新了。

    安加左胸直接被挖空了一塊rou，創(chuàng)口的rou像紅色的毛玻璃，還有深到可見森白肋骨的五個血淋淋洞口。

    只剩薄薄一層的紅rou肌理下，心臟砰砰的跳動引起的肌rou顫動顯得格外劇烈。好像再放任這么跳下去，里邊的心臟就要撞破那層rou掉出來了。

    傷口完全沒處理，血流個不停，安加的皮膚白，但創(chuàng)口附近的皮膚白到呈現(xiàn)出一股干枯的死灰色。

    那血流得血都像要就此干涸，秦宜嚇得臉色蒼白，不知道怎么處理這么嚴重的傷勢，他渾身僵硬地捻著外套，臉上卻又安加被吐了一股濃煙。

    “咳咳，別……別抽煙了！”秦宜抖著手去取安加唇間的煙，“……我去給你喊醫(yī)生！”

    “不要?！卑布訁s抓住秦宜的手，偏過頭不讓他取走嘴里的煙，“煙酒屬于鎮(zhèn)痛劑和興奮劑，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去給我找瓶酒。”

    似乎有點累了，安加語氣拖得有點長，憊懶的聲音落到顯得有點可憐的沉度：“醫(yī)用酒精就可以了，多多抽煙，多多喝酒，然后這里……這里?！?/br>
    他抓著秦宜的手，挪向心臟的位置。

    “就不會痛，也不會覺得累了。”

    “不過，”他突然又拉著秦宜的手往上，虛虛壓在唇上：“有一種比它們都更鎮(zhèn)痛，更……秦宜?！?/br>
    “在這里陪陪我吧。”